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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主: redboy0909

[幻梦异侠] <三侠五义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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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17:51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卢方自白玉堂亡后,每日茶饭无心,不过应个景而已。不多时,酒饭已毕,
四人闲坐。卢方因一夜不曾合眼,便有些困倦,在一旁和衣而卧。韩彰与蒋平二人
计议如何盗取骨殖,又张罗行李马匹。独独把个愣爷撇在一边,不瞅不睬,好生气
闷,心内辗转道:“同是结义弟兄,如何他们去得,我就去不得呢?难道他们尽弟
兄的情长,单不许我尽点心么?岂有此理!我看他们商量的得意,实实令人可气。”
站起身来,出了房屋,便奔展爷的单间而来。
    刚然进屋,见展爷方才睡醒,在那里擦脸,他也不管事之轻重,扑翻身跪倒道:
“哎呀!展大哥呀!委屈煞小弟了。求你老帮扶帮扶呀!”说罢,痛哭。倒把展爷
吓了一跳,连忙拉起他道:“三弟,这是为何?有活起来说。”徐庆更会撒泼,一
壁抽泣着,一壁说道:“大哥,你老若应了帮扶小弟,小弟方才起来;你老若不应,
小弟就死在这里了!”展爷道:“是了,劣兄帮扶你就是了。三弟快些起来讲。”
徐庆又磕了一个头,道:“大哥应了,再无反悔。”方立起身来,拭去泪痕,坐下
道:“小弟非为别事,求大哥同小弟到五峰岭走走。”展爷道:“端的为着何事?”
徐庆便将卢方要盗白玉堂的骨殖说了一遍。“他们三个怎么拿着我不当人,都说我
不好。我如今偏要赌赌这口气。没奈何,求大哥帮扶小弟走走。”展爷听了,暗暗
思忖道:“原来为着此事。我想蒋四弟是个极其精细之人,必有一番见解。而且盗
骨是机密之事,似他这鲁莽烈性,如何使得呢?若要不去,已然应了他,又不好意
思。而且他为此事屈体下礼,说不得了,好歹只得同他走走。”便问道:“三弟几
时起身?”徐庆道:“就在今晚。”展爷道:“如何恁般忙呢?”徐庆道:“大哥
不晓得,我二哥与四弟定于后日起身。我既要赌这口气,须早两天。及至他们到时,
咱们功已成了。那时方出这口恶气。还有一宗,大哥千万不可叫二哥四弟知道。晚
间我与大哥悄悄的一溜儿,急急赶向前去,方妙。”展爷无奈何,只得应了。徐庆
立起身来道:‘小弟还到那边照应去。大哥暗暗收拾行李器械马匹。起身以前,在
衙门后墙专等。”展爷点头。
    徐庆去后,展爷又好笑又后悔,笑是笑他粗卤,悔是不该应他。事已如此,无
可如何,只得叫过伴当来,将此事悄悄告诉他,叫他收拾行李马匹。又取过笔砚来,
写了两封字儿藏好。然后到按院那里看了一番,又同众人吃过了晚饭。看天已昏黑,
便转回屋中,问伴当道:“行李马匹俱有了?”伴当道:“方才跟徐爷的伴当来了,
说他家爷在衙门后头等着呢。将爷的行李马匹也拢在一处了。”展爷点了点头,回
手从怀中掏出两个字柬来道:“此柬是给公孙老爷的,此柬是给蒋四爷的。你在此
屋等着,候初更之后再将此字送去,就交与跟爷们的从人,不必面递。交待明白,
急急赶赴前去。我们在途中慢慢等你。这是怕他们追赶之意,省得徐三爷抱怨于我。”
伴当一一答应。
    展爷却从从容容出了衙门,来到后墙,果见徐庆与伴当拉着马匹,在那里张望,
上前见了。徐庆问道:“跟大哥的人呢?”展爷道:“我叫他随后来,惟恐同行叫
人犯疑。”徐应道:“很好。小弟还忘了一事,大哥只管同我的伴当慢慢前行。小
弟去去就来。”说罢,回身去了。
    且说跟展爷的伴当,在屋内候到起更,方将字柬送去。蒋爷的伴当接过字柬,
来到屋内一看,只见卢方仍是和衣而卧,韩彰在那里吃茶,却不见四爷蒋平。只得
问了问同伴,说在公孙先生那里。伴当即来到公孙策屋内,见公孙策拿过字柬,正
在那里讲论,道:“展大哥嘱咐小心奸细刺客,此论甚是。然而不当跟随徐三弟同
去。”蒋平道:“这必是我三哥磨着展大哥去的。”刚说着,又见自己的伴当前来,
便问道:“什么事件?”伴当道:“方才跟展老爷的人给老爷送了个字柬来。”说
罢,呈上。蒋爷接来打开看毕,笑道:“如何?我说是我三哥磨着展大哥去的,果
然不错。”即将字帖递与公孙策。公孙策从头至尾看去,上面写着:“徐庆跪求,
央及劣兄,断难推辞,只得暂时随去。贤弟见字,务于明日急速就到,共同帮助。
千万不要追赶!惟恐识破了,三弟面上不好看。……”云云。公孙策道:“言虽如
此,明日二位再要起身,岂不剩了卢大哥一人,内外如何照应呢?”蒋平道:“小
弟回去,与大哥二哥商量。既是展大哥与三哥先行,明日小弟一人足已够了。留下
二哥如何?”公孙策道:“甚好,甚好。”
    正说间,只见看班房的差人慌慌张张进来道:“公孙老爷,不好了!方才徐老
爷到了班房,吩咐道:‘你等歇息,俺要与姓邓的说句机密话。’独留小人伺候。
徐老爷进屋,尚未坐稳,就叫小人看茶去。谁知小人烹了茶来,只见屋内漆黑,急
急唤人掌灯看时,哎呀!老爷呀!只见邓车仰卧在床上,昏迷不省,满床血渍。原
来邓车的双睛,被徐老爷剜去了。现时不知邓车的生死。特来回禀二位老爷知道。”
公孙策与蒋平二人听了,惊骇非常,急叫从人掌灯来至外面班房看时,多少差役将
邓车扶起,已然苏醒过来,大骂徐庆不止。公孙策见此惨然形景,不忍注目。蒋平
吩咐差人好生服侍将养,便同公孙策转身来见卢方,说了详细,不胜骇然。大家计
议了一夜。
    至次日天明,只见门上的进来,拿着禀帖递与公孙先生一看,欢喜道:“好,
好,好。快请,快请。”原来是北侠欧阳春双侠丁兆蕙,自从押解金面神蓝骁赛方
朔方貂之后,同到茉花村,本欲约会丁兆兰同赴襄阳,无奈丁母欠安,双侠只得在
家侍奉。北侠告辞,丁家弟兄苦苦相留。北侠也是无事之人,权且住下。后来了母
痊愈,双侠商议,老母是有了年岁之人,为人子者不可远离膝下。又恐北侠踽踽凉
凉一人上襄阳,不好意思;而且因老母染病,晨昏问安,耽搁了多少日期,左右为
难,只得仍叫了二爷随着北侠同赴襄阳,留下丁大爷在家奉亲,又可以照料家务。
因此北侠与丁二爷起身。
    在路行程,非止一日,来到襄阳太守衙门。可巧门上正是金福禄,上前参见,
急急回禀了老爷金辉,立刻请至书房,暂为少待。此时黑妖狐智化早已接出来,彼
此相见,快乐非常。不多时,金太守更衣出来,北侠与丁二官人要以官长见礼。金
公那里肯受,口口声声以恩公呼之。大家谦让多时,仍是以宾客相待。左右献茶已
毕,寒温叙过,便提起按院衙门近来事体如何。黑妖狐智化连声叹气道:“一言难
尽!好叫仁兄贤弟得知,玉堂白五弟遭了害了。”北侠听了,好生诧异,丁二爷不
胜惊骇,同声说道:“竟有这等事!请道其详。”智化便从访探冲霄楼说起,如何
遇见白玉堂,将他劝回;后来又听得按院失去印信,想来白五弟就因此事拚了性命,
误落在铜网阵中倾生丧命,滔滔不断,说了一遍。北侠与丁二爷听毕,不由的俱各
落泪叹息。所谓“人以类聚,物以群分”,原是声应气求的弟兄,焉有不伤心的道
理。因此也不在太守衙门耽搁,便约了智化急急赶到按院衙门而来。早见公孙策在
前,卢方等随在后面,彼此相见。虽未与卢方道恼,见他眼圈儿红红的,面庞儿比
先前瘦了好些,大家未免唏嘘一番。独有丁兆蕙拉着卢方的手,由不得泪如雨下。
想起当初陷空岛与茉花村不过隔着芦花荡,彼此义气相投,何等的亲密,想不到五
弟却在襄阳丧命,而且又在少年英勇之时,竟是如此夭寿,尤为可伤。二人哭泣多
时,还亏了智化用言语劝慰。北侠也拦住丁二爷道:“二弟,卢大哥全仗你我开导
解劝,你如何反招大哥伤起心来呢?”说罢,大家来到卢方的屋内,就座献茶。北
侠等三人又问候颜大人的起居,公孙策将颜大人得病的情由述了一番。三人方知大
人也是为念五弟欠安,不胜浩叹。
    智化便问衙门近来事体如何。公孙策将已往之事一一叙说,渐渐说到拿住邓车。
蒋平又接言道:“不想从此又生出事来。”丁二爷间道:“又有何事?”蒋平便说:
“要盗五弟的骨殖。谁知俺三哥暗求展大哥帮助,昨晚已然起身。起身也罢了,临
走时俺三哥把邓车二目剜去。”北侠听了皱眉,道:“这是何意?”智化道:“三
哥不能报仇,暂且拿邓车出气。邓车也就冤的很了。”丁二爷道:“若论邓车的行
为伤天害理,失去二目也就不算冤。”公孙策道:“只是展大哥与徐三弟此去,小
弟好生放心不下。”蒋平道:“如今欧阳兄智大哥丁二弟俱各来了,妥当的很。明
日我等一同起身。行中留下我二哥服侍大哥,照应内外。小弟仍是为盗五弟骨殖之
事。欧阳兄三位另有一宗紧要之事。”智化问道:“还有什么事?”蒋平道:“只
因前次拿获邓车之时,公孙先生与展大哥探访明白:原来襄阳王所仗者飞又太保钟
雄,若能收伏此人,则襄阳不难破矣。如今就将此事托付三位弟兄,不知肯应否?”
智化丁兆蕙同声说道:“既来之,则安之。四弟不必问我等应与不应,到了那里,
看势做事就是了,何能预为定准。”公孙先生在旁,称赞道:“是极!是极!”
    说话间,酒席早已摆开,大家略为谦逊,即便人席。却是欧阳春的首座,其次
智化丁兆蕙,又其次公孙策卢方,下首是韩彰蒋平。七位爷把酒谈心,不必细表。
    到了次日,北侠等四个别了公孙策与卢韩二人,四人在路行程。偏偏的蒋平肚
泄起来,先前还可挣扎,到后来连连泄了几次,觉得精神倦怠,身体劳乏。北侠道:
“四弟既有贵恙,莫若找个寓所暂为歇息,明日再做道理,有何不可呢。”蒋平道:
“不要如此,你三位有要紧之事,如何因我一人耽搁。小弟想起来了,有个去处颇
可为聚会之所。离洞庭湖不远,有个陈起望,庄上有郎二人,一人姓陆名彬,一人
姓鲁名英,颇尚侠义。三位到了那里,只要提出小弟,他二人再无不扫榻相迎之理。
咱们就在那里相会吧。”说着,拧眉攒目,又要肚泄起来。北侠等三人见此光景,
只得依从。蒋平又叫伴当随去,沿途好生服侍,不可怠慢。伴当连连答应,跟随去
了。
    蒋爷这里左一次,右一次,泄个不了。看看的天色晚了,心内好生着急,只得
勉强认镫,上了坐骑,往前进发。心急嫌马慢,又不敢极力的催他,恐自己气力不
佳,乘控不住,只得缓辔而行。此时天已昏黑,满天星斗。好容易来到一个村庄,
见一家篱墙之上,高高挑出一个白纸灯笼。及至到了门前,又见柴门之旁,挂着个
小小笊篱,知是村庄小店,满心欢喜,犹如到了家里一般,连忙下马,高声唤道:
“里面有人么?”只听里面颤巍巍的声音答应。
    不知果是何人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18:03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蒋平听得里面问道:“什么人?敢则是投店的么?”蒋平道:“正是。”
又听里面答道:“少待。”不多时灯光显露,将柴扉开放,道:“客官请进。”蒋
平道:“我还有鞍马在此。”店主人道:“客官自己拉进来吧。婆子不知尊骑的毛
病,恐有失闪。”蒋平这才留神一看,原来是个店妈妈,只得自己拉进了柴扉。见
是正房三间,西厢房三间,除此并无别的房屋。蒋平问道:“我这牲口在那里喂呢?”
婆子道:“我这里原是村庄小店,并无槽头马棚,那边有个碾子,在那碾台儿上,
就可以喂了。”蒋平道:“也倒罢了。只是我这牲口就在露天地里了。好在夜间还
不甚凉,尚可以将就。”说罢,将坐骑拴在碾台子桩柱上,将镫扣好,打去嚼子,
打去后(革酋),把皮(革占)拢起,用稍绳捆好;然后解了肚带,轻轻将鞍子揭下,
屉却不动,恐鞍心有汗。
    此时店婆已将上房掸扫,安放灯烛。蒋爷抱着鞍子,到了上房,放在门后。抬
头一看,却是两明一暗。掀起旧布单帘,来到暗间,从腰间解下包囊,连马鞭俱放
在桌子上面,掸了掸身上灰尘。只听店妈妈道:“客官是先净面后吃茶?是先吃茶
后净面呢?”蒋平这才把店妈妈细看,却有五旬年纪,甚是干净利便,答道:“脸
也不净,茶也不吃。请问妈妈贵姓。”店婆道:”婆子姓甘。请问客官尊姓。”蒋
爷道:“我姓蒋。请问此处是何地名?”甘婆子道:“此处名叫神树岗。”蒋爷道:
“离陈起望尚有多远?”婆子道:“陈起望在正西,此处却是西北。从此算起,要
到陈起望,足有四五十里之遥。客官敢则是走差了路了?”蒋爷道:“只因身体欠
爽,又在昏黑之际,不料把道路走错了。请问妈妈,你这里可有酒么?”甘婆子道:
“酒是有的,就只得村醪,并无上样名酒。”蒋爷道:“村醪也好,你与我热热的
暖一角来。”甘婆子答应,回身去了。
    多时,果然暖了一壶来,倾在碗内。蒋爷因肚泄口燥,那管好歹,端起来一饮
而尽。真真是“沟里翻船”。想蒋平何等人物,何等精明,一生所作何事,不想他
在妈妈店,竟会上了大当。可见为人艺高是胆大不得的。此酒入腹之后,觉得头眩
目转。蒋平说声“不好”!尚未说出口,身体一晃,咕咚栽倒尘埃。
    甘婆子笑道:“我看他身体瘦弱,是个不禁酒的。果然。”伸手向桌子上拿起
包囊一摸,笑容可掬,正在欢喜。忽听外面叫门,道:“里面有人么?”这一叫不
由的心里一动,暗道:“忙中有错。方才既住这个客官,就该将门前灯笼挑了。一
时忘其所以,又有上门的买卖来了。既来了,再没有往外推之理。且喜还有两间厢
房,莫若让到那屋里去。”心里如此想,口内却应道:“来了,来了。”执了灯笼,
来开柴扉,一看却是主仆二人。只听那仆人问道:“此间可是村店么?”甘婆道:
“是便是,却是乡村小店,惟恐客官不甚合心。再者并无上房,只有厢房两间,不
知可肯将就么?”又听那相公道:“既有两间房屋,已足够了,何必定要正房呢。”
甘婆道:“客官说的是。如此请进来吧。”主仆二人刚然进来。甘婆子却又出去,
将那白纸灯笼系下来,然后关了柴扉,就往厢房导引。
    忽听仆人说道:“店妈妈,你方才说没有上房,那不是上房么?”甘婆子道:
“客官不知。这店并无店东主人,就是婆子带着女儿过活。这上房是婆子住家,只
有厢房住客。所以方才说过,恐其客官不甚合心呢。”这婆子随机应变,对答的一
些儿马脚不露。这主仆那里知道上房之内,现时迷倒一个呢。
    说话间来到厢房,婆子将灯对上。这主仆看了看,倒也罢了,干干净净可以住
得。那仆人将包裹放下。这相公却用大袖掸去灰尘。甘婆子见相公形容俏丽,肌肤
凝脂,妩媚之甚,便问道:“相公用什么?趁早吩咐。”相公尚未答言,仆人道:
“你这里有什么,只管做来,不必问。”甘婆道:“可用酒么?”相公道:“酒倒
罢了。”仆人道:“如有好酒,拿些来也可以使得。”
    甘婆听了笑了笑,转身出来,执着灯笼,进了上房,将桌子上包裹拿起。出了
上房却进了东边角门。原来角门以内仍是正房厢房以及耳房,共有数间。只听屋内
有人问:“母亲,前面又是何人来了?”婆子道:“我儿体问,且将这包裹收起,
快快收拾饭食。又有主仆二人到了,老娘看这两个也是雏儿。少时将酒预备下就是
了。”忽听女子道:“母亲,方才的言语难道就忘了么?”甘婆子道:“我的儿呀,
为娘的如何忘了呢。原说过就做这一次,下次再也不做了。偏他主仆又找上门来,
叫为娘的如何推出去呢?说不得,这叫做‘一不做二不休’。好孩子,你帮着为娘
再把这买卖做成了,从此后为娘的再也不干这营生了。——可是你说的咧,伤天害
理做什么。好孩子,快着些儿吧!为娘的安放小菜去。”说着话,又出去了。
    原来这女子就是甘婆之女,名唤玉兰,不但女工针黹出众,而且有一身好武艺,
年纪已有二旬,尚未受聘。只因甘婆作事暗昧,玉兰每每规谏,甘婆也有些回转。
就是方才取酒药蒋平时,也央及了个再三,说过就作这一次。不想又有主仆二人前
来。玉兰无奈何将菜蔬做妥,甘婆往来搬运,又称赞这相公极其俊美。玉兰心下踌
躇。后来甘婆拿了酒去。玉兰就在后面跟来,在窗外偷看。见这相公面如傅粉,白
而生光,唇似涂朱,红而带润,惟有双眉紧蹙,二目含悲,长吁短叹,似有无限的
愁烦。玉兰暗道:“看此人不是俗子村夫,必是贵家公子。”再看那仆人坐在横头,
粗眉大眼,虽则丑陋,却也有一番娇媚之态。只听说道:“相公早间打尖,也不曾
吃些什么。此时这些菜蔬虽则清淡,却甚精美,相公何不少用些呢?”又听相公呖
呖莺莺说道:“酒肴虽美,无奈我吃不下咽。”说罢,又长叹了一声。忽听甘婆道:
“相公既懒进饮食,何不少用些暖酒,开开胃口,管保就想吃东西了。”玉兰听至
此,不由的发恨道:“人家愁到这步田地,还要将酒害人,我母亲太狠心了!”忿
忿回转房中去了。
    不多时,忽听甘婆从外角门进来,拿着包裹,笑嘻嘻的道:“我的儿呀,活该
我母女要发财了。这包裹比方才那包裹尤觉沉重,快快收起来,帮着为娘的打发他
们上路。”口内说着,眼儿却把玉兰一看。见玉兰面向里,背朝外,也不答言,也
不接包裹。甘婆连忙将包裹放下,赶过来将玉兰一拉,道:“我的儿,你又怎么了?”
谁知玉兰已然哭的泪人儿一般。婆子见了,这一惊非小,道:“哎哟!我的肉儿,
心儿,你哭的为何?快快说与为娘的知道,不是心里又不自在了?”说罢,又用巾
帕与玉兰拭泪。玉兰将婆子的手一推,悲切切的道:“谁不自在了呢?”婆子道:
“既如此,为何啼哭呢?”玉兰方说道:“孩儿想爹爹留下的家业,够咱们娘儿两
个过的了。母亲务要作这伤天害理的事作什么?况且爹爹在日,还有三不取:僧道
不取,囚犯不取,急难之人不取。如今母亲一概不分,只以财帛为重。倘若事发,
如何是好?叫孩儿怎不伤心呢。”说罢,复又哭了。
    婆子道:“我的儿,原来为此。你不知道为娘的也有一番苦心,想你爹爹留下
家业,这几年间坐吃山空,已然消耗了一半,再过一二年也就难以度日了。再者你
也不小了,将来陪嫁妆奁,那不用钱呢。何况我偌大年纪,也不弄下个棺材本儿么?”
玉兰道:“妈妈也是多虑。有说有的话,没说没的话。似这样损人利己,断难永享,
而且人命关天的,如何使得?”婆子道:“为娘的就做这一次,下次再也不做了。
好孩子!你帮了妈妈去。”玉兰道:“母亲休要多言。孩儿就知恪遵父命。那相公
是急难之人,这样财帛是断取不得的。”甘婆听了犯想道:“闹了半天,敢则是为
相公。可见他人大心大了。”便问道:“我儿,你如何知那相公是急难之人呢?”
玉兰道:“实对妈妈说知:方才孩儿已然悄到窗下看了,见他愁容满面,饮食不进,
他是有急难之事的,孩儿实实不忍害他。孩儿问母亲将来倚靠何人?”甘婆道:
“哎哟!为娘的又无多余儿女,就只生养了你一个,自然靠着你了。难道叫娘靠着
别人不成么?”玉兰道:“虽然不靠别人,难道就忘了半子之劳么?”
    一句话提醒了甘婆,心中恍然大悟,暗道:“是呀,我正愁女儿没有人家,如
今这相公生的十分俊美,正可与女儿匹配。我何不把他作个养老女婿,又完了女儿
终身大事,我也有个倚靠,岂不美哉?可见‘利令智昏’,只顾贪财,却忘了正事。”
便嘻嘻笑道:“亏了女儿提拨我,险些儿错了机会。如此说来,快快把他救醒,待
为娘的与他慢慢商酌——只是不好启齿。”玉兰道:“这也不难。莫若将上房的客
官也救醒了,只认做合他戏耍,就烦那人替说,也免得母亲碍口,岂不两全其美么?”
甘婆哈哈笑道:“还是女儿有计算。快些走吧,天已三鼓了。”玉兰道:“母亲还
得将包裹拿着,先还了他们。不然,他们醒来时不见了包裹,那不是有意图谋了么?”
甘婆道:“正是,正是。”便将两个包裹抱着,执了灯笼,玉兰提了凉水。
    母女二人出了角门,来到前院,先奔西厢房,将包裹放下。见相公伏几而卧,
却是饮的酒少之故。甘婆上前轻轻扶起。玉兰端过水来,慢慢灌下,暗将相公着实
的看了一番,满心欢喜。然后见仆人已然卧倒在地,也将凉水灌下。甘婆依然执灯
笼,又提了包囊。玉兰拿着凉水,将灯剔亮了,临出门时,还回头望了一望,见相
公已然动转。连忙奔到上房,将蒋平也灌了凉水。玉兰欢欢喜喜,回转后面去了。
    且说蒋平饮的药酒工夫大了,已然发散,又加灌了凉水,登时苏醒,拳手伸腿,
揉了揉眼,睁开一看,见自己躺在地下。再看桌上灯光明亮,旁边坐着个店妈妈,
嘻嘻的笑。蒋平猛然省悟,爬起来道:“好呀!你这婆子不是好人,竟敢在俺跟前
弄玄虚,也就好大胆呢。”婆子“噗哧”的一声笑道:“你这人好没良心,饶把你
救活了,你反来嗔我。请问你既知玄虚,为何入了圈套呢?你且坐了,待我细细告
诉你:老身的丈夫名唤甘豹,去世已三年了,膝下无儿,只生一女。……”蒋平道:
“且住。你提甘豹,可是金头太岁甘豹么?”甘婆道:“正是。”蒋平连忙站起,
深深一揖,道:“原来是嫂嫂,失敬了。”甘婆道:“客官如何如此相称?请道其
详。”蒋平道:“小弟翻江鼠蒋平。甘大哥曾在敝庄盘桓过数日,后来又与白面判
官柳青劫掠生辰黄金,用的就是蒙汗药酒。他说还有五鼓鸡鸣断魂香,皆是甘大哥
的传授。不想大哥竟自仙逝,有失吊唁,望乞恕罪。”说罢,又打一躬。甘婆连忙
福了一福,道:“惭愧,惭愧。原来是蒋叔叔到了。恕嫂嫂无知,体要见怪。亡夫
在日,曾说过陷空岛的五义,实实令人称羡不尽。方才叔叔提的柳青,他是亡夫的
徒弟。自从亡夫去世,多亏他殡殓发送,如今还时常的资助银两。”
    蒋平道:“方才提膝下无儿,只生一女。侄女有多大了?”甘婆道:“今年十
九岁,名唤玉兰。”蒋平道:“可有婆家没有?”甘婆道:“并无婆家。嫂嫂意欲
求叔叔作个媒的,不知可肯否?”蒋平道:“但不知要许何等样人家?”甘婆道:
“好叫叔叔得知,远在天涯,近在飓尺。”就将投宿主仆已然迷倒的事说了。“是
女儿不依,劝我救醒。看这相公甚是俊美,女儿年纪相仿。嫂嫂不好启齿,求叔叔
作个保山如何?”蒋平道:“好呀!若不亏侄女劝阻,大约我等性命休矣。如今看
着侄女分上,且去说说看。——但只一件,小弟自进门来,蒙嫂嫂踢了一杯问酒,
到了此时也觉饿了。可还有什么吃的没有呢?”甘婆道:“有,有,有。待我给你
收拾饭食去。”蒋平道:“且说下,说的事成与不成,事在两可,好歹别因不成了,
嫂嫂又把那法子使出来了,那可不是玩的。”甘婆哈哈笑道:“岂有此理!叔叔只
管放心吧。”甘婆子上后面收拾饭去了。
    不知亲事说成与否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18:14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甘婆去后,谁知他二人只顾在上房说话,早被厢房内主仆二人听了去了,
又是欢喜,又是愁烦。欢喜的是认得蒋平,愁烦的是机关泄露。你道此二人是谁?
原来是凤仙秋葵姊妹两个,女扮男妆,来到此处。
    自从沙龙沙员外拿住金面神蓝骁,后来起解了,也就无事了。每日与孟杰焦赤
史云等游田射猎,甚是清闲。一日,本县令尹忽然来拜,声言为访贤而来,襄阳王
特请沙龙作个领袖,督率乡勇操演军务。沙员外以为也是好事,只得应充。到了县
内,令尹待为上宾,优隆至甚,隔三日设一小宴,十日必是一大宴。慢说是沙员外
自以为得意,连孟杰焦赤俱是望之垂涎,真是“君子可欺以其方”。
    那知这令尹是个极其奸猾的小人,皆因襄阳王知道沙龙本领高强,情愿破万两
黄金,拿获沙龙,与蓝骁报仇。偏偏的遇见了这贪婪的赃官,他道:“拿沙龙不难,
只要金银凑手,包管事成。”奸王果然如数交割。他便设计将沙龙诓上圈套。
    这日正是大宴之期,他又暗设牢笼,以殷勤劝酒为题,你来敬三杯,我来敬三
杯。不多的工夫,把个沙龙喝的酩酊大醉,步履艰难,便叫伴当回去,说:“你家
员外多吃了几杯,就在本县堂斋安歇。明早还要操演军务。”又赏了伴当几两银子,
伴当欢欢喜喜回去。就是孟焦二人也习以为常,全不在意。他却暗暗将沙龙交付来
人,连夜押解襄阳去了。
    后来焦孟二人见沙龙许多日期不见回来,便着史云前去探望几次,不见信息,
好生设疑。一时惹恼了焦赤性儿,便带了史云猎户人等闯到公堂厮闹。谁知人人皆
说县宰因亲老告假还乡,已于三日前起身了。又问沙龙时,早已解到襄阳去了。焦
赤听了急得两手扎煞,毫无主意。纵要闹,正头乡主已走,别人全不管事的。只得
急急回庄,将此情节告诉孟杰。孟杰也是暴跳如雷。登时传扬,里面皆知,凤仙秋
葵姊妹哭个不了。幸亏凤仙有主意,先将孟杰焦赤二人安置,恐他二人粗卤生出别
的事来,便对二人说道:“二位叔父不要着急,襄阳王既与我父作对,他必暗暗差
人到卧虎沟前来图害,此庄却是要紧的。我父亲既不在家,全仗二位叔父支持,说
不得二位叔父操劳,昼夜巡察,务要加意的防范,不可疏懈。”孟焦二人满口应承。
只有昼夜保护此庄,再也不生妄想了。
    后来凤仙却暗暗使得用之人,到了襄阳打听。幸喜襄阳王爱沙龙是一条好汉,
有意收伏,不肯加害,惟有囚禁而已。差人回来将此情节说了,凤仙姊妹心内稍觉
安慰,复有思忖道:“襄阳王作事这等机密,大约欧阳伯父与智叔父未必尽知其详,
莫若我与妹子亲往襄阳走走。倘能见了欧阳伯父与智叔父,那时大家商议,搭救父
亲便了。”主意已定,暗暗与秋葵商议。秋葵更是乐从,便说道:“很好。咱们把
正事办完了,顺便到太守衙门再看看牡丹姐姐,我还要与干娘请请安呢。”凤仙道:
“只要到了那里,那就好说了。但咱如何走法呢?”秋葵道:“这有何难呢。姐姐
扮作相公,充作姐夫,就算艾虎;待妹子扮作个仆人跟着你,岂不妥当么?”凤仙
道:“好是好,只是妹妹要受些屈了。”秋葵道:“这有什么呢。为救父亲,受些
屈也是应当的,何况是逢场作戏呢。”二人商议明白,便请了孟焦二位,一五一十
俱备说明,托他二人好好保守庄园,又派史云急急赶到茉花村,惟恐欧阳伯父还在
那里,尚未起身,约在襄阳会齐。诸事分派停妥,他二人改扮起来,也不乘马,惟
恐犯人疑忌,仿佛是闲游一般。亏得他姐妹二人虽是女流,却是在山中行围射猎惯
的,不至于鞋弓袜小,寸步难行。在路行程,非止一日。这天恰恰行路迟了,在妈
妈店内,虽被甘婆用药酒迷倒,多亏玉兰劝阻搭救。
    且说凤仙饮水之后,即刻苏醒。睁眼看时,见灯光明亮,桌上菜蔬犹存,包裹
照旧,自己纳闷道:“我喝了两三口酒,难道就喝醉了不成?”正在思索,只见秋
葵张牙欠口,翻身起来,道:“姐姐,我如何醉倒了呢?”凤仙摆手道:“你满口
说的是什么!”秋葵方才省悟,手把嘴一握,悄悄道:“幸亏没人。”凤仙将头一
点,秋葵凑到跟前。凤仙低言道:“我醉的有些奇怪,别是这酒有什么缘故吧?”
秋葵道:“不错。如此说来,这不是贼店么?”凤仙道:“你听!上房有人说话。
咱们悄地听了,再做道理。”因此姊妹二人来至窗下,将蒋平与甘婆的说话,听了
个不亦乐乎。急急回转厢房,又是欢喜,又是愁烦。忽听窗外脚步声响,是蒋爷与
马添草料,奔了碾台儿去了。凤仙道:“等蒋叔父回来,便唤住,即速请进。”秋
葵即倚门而待。
    少时,蒋平添草回来。秋葵便唤道:“蒋叔请进内屋坐。”只这一句,把个蒋
平吓了一跳,只得进屋。又见一个后生,迎头拜揖,道:“侄儿艾虎拜见。”蒋爷
借灯光一看,虽不是艾虎,却也面善,更觉发起怔来了。秋葵在旁道:“他是凤仙,
我是秋葵,在道上冒了艾虎的名儿来的。”蒋爷在卧虎沟住过,俱是认得的,不觉
诧异道:“你二人如何来到此处呢?”说罢,回身往外望一望。凤仙叫秋葵在门前
站立,如有人来时,咳嗽一声。方对蒋爷将父亲被获情节略说梗概,未免的泪随语
下。蒋平道:“且不必啼哭。侄女仍以艾虎为名,同我到上房。”说毕,和凤仙来
到明间坐下,秋葵一同来到上房。
    忽见甘婆从后面端了小菜杯箸来,见蒋爷已将那厢房主仆让到上屋明间,知道
为提亲一事,便嘻嘻笑道:“怎么叔叔在明间坐么?”蒋爷道:“明间宽阔豁亮。
嫂嫂且将小菜放下,过来见了。这是我侄儿艾虎,他乃紫髯伯的义儿,黑妖狐的徒
弟。”甘婆道:“呀!真是‘大水冲了龙王庙,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’。就是欧阳
爷智公子,亡夫俱是好相识。原来是他二位义儿高徒,怪道这样的英俊呢。相公休
要见怪,恕我无知,失敬了!”说罢,福了一福。凤仙只得还了一揖,连称:“好
说!不敢!”秋葵过来,将桌子帮着往前搭了一搭。甘婆安放了小菜,却是两分杯
著:原来是蒋爷一分,自己陪的一分。如今见这相公过来,转身还要取去。蒋爷道:
“嫂嫂不用取了,厢房中还有两分,拿过来岂不省事。不过是嫂嫂将酒杯洗净了,
就不妨事了。”甘婆瞅了蒋平一眼,道:“多嘴讨人嫌呀!”蒋平道:“嫂嫂嫌我
多嘴,回来我就一句话也不说了。”甘婆笑道:“好叔叔,你说吧!嫂嫂多嘴不是
了。”笑着,端菜去了。这里蒋爷悄悄的问了一番。
    不多时,甘婆端了菜来,果然带了两分杯奢,俱各安放好了。蒋爷道:“贤侄,
你这尊管,何不也就叫他一同坐了呢?”甘婆道:“真个的又没有外人,何妨呢。
就在这里打横儿,岂不省了一番事呢!”于是蒋平上座,凤仙次座,甘婆主座相陪,
秋葵在下首打横。甘婆先与蒋爷斟了酒,然后挨次斟上,自己也斟上一杯。蒋平道:
“这酒喝了,大约没有事了。”甘婆笑道:“你喝吧。不怪人家说你多嘴。你不信,
看嫂嫂喝个样儿你看。”说着,端起来,“吱”的一声就是半杯子,蒋平笑道:
“嫂嫂你不要喉急,小弟情愿奉陪。”又让那主仆二人,端起杯来一饮而尽。凤仙
秋葵俱备喝了一口,甘婆复又斟上。这婆子一壁殷勤,一壁注意在相公面上,把个
凤仙倒瞅的不好意思了。
    蒋平道:“嫂嫂,我与艾虎侄儿相别已久,还有许多言语细谈一番。嫂嫂不必
拘泥,有事请自尊便。”甘婆听了,心下明白,顺口说道:“既是叔叔要与令侄攀
话,嫂嫂在此反倒搅乱清谈。我那里还吩咐你侄女作的点心羹汤,少时拿来,外再
烹上一壶新茶如何?”蒋平道:“很好。”甘婆又向凤仙道:“相公,夜深了,随
意用些酒饭,休要作客,老身不陪了。”凤仙道:“妈妈请便,明日再为面谢。”
甘婆道:“好说,好说。请坐吧。”秋葵送出屋门。甘婆道:“管家,让你相公多
少吃些,不要饿坏了。”秋葵答应,回身笑道:“这婆子竟有许多唠叨。”蒋爷道:
“你二人可知他的意思么?”秋葵道:“不用细言,我二人早已俱听明白了。”凤
仙努嘴道:“悄言,不要高声。”蒋平道:“既然听明,我也不必絮说。侄女的意
下如何呢?”凤仙道:“侄女是个女子,怎么成呢?”蒋平道:“若论此女,我知
道的。当初甘大哥在日,我们时常盘桓,提起此女来,不但品貌出众,而且家传的
一口飞刀,甚是了得。原要与卢大哥攀亲,不如替卢珍侄儿定下吧。”
    正在谈论,果然甘婆端了羹汤点心来,又是现烹的一壶新茶,还间:“要什么
不要?”蒋爷道:“已足够了,嫂嫂歇歇吧。”甘婆方转身回到后面去了。凤仙问
蒋平因何到此,蒋爷将往事说了一遍,又言:“与侄女在此,遇的很巧。明日同赴
陈起望,你欧阳伯父智叔父丁二叔父等俱在那里,大家商议搭救你父亲便了。”凤
仙秋葵深深谢了。真是事多话长,整整说了一夜。
    天光发晓,甘婆早已出来张罗。蒋平把艾虎已经定了亲,想替卢珍侄儿定下这
头婚事对甘婆说了,待向卢爷谈过后即来纳聘。甘婆听了也自欣喜。又见蒋爷打开
包囊,取出了二十两银,道:“大哥仙逝,未能吊唁。些须薄意,聊以代格。”甘
婆不能推辞,欣然受了。凤仙叫秋葵拿出白银一封,道:“妈妈将此银收下,作为
日用薪水之资。以后千万不要做此暗昧之事了。”一句话说的甘婆满面通红,无言
可答,只是说道:“相公放心。如此厚贶,却之不恭,受之有愧,权且存留就是了。”
说罢,就福了一福。
    此时蒋平已将坐骑备妥,连凤仙的包裹俱备扣备停当,拉出柴扉,彼此叮咛一
番。甘婆又指引路径,蒋平等谨记在心,执手告别,直奔陈起望的大路而来。
    未知后文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18:23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蒋平因他姊妹没有坐骑,只得拉着马一同步行。刚走了数里之遥,究竟凤
仙柔弱,已然香汗津津,有些娇喘吁吁。秋葵却好,依然行有余力。蒋平劝着凤仙
骑马歇息。凤仙也就不肯推辞,搂过丝缰,上马缓辔而行。蒋爷与秋葵慢慢随后步
履。又走了数里之遥,秋葵步下也觉慢了。蒋爷是昨日泄了一天肚,又熬了一夜,
未免也就出汗。因此找了个荒村野店,一壁打尖,一壁歇息。问了问陈起望,尚有
二十多里。随意吃了些饮食,喂了坐骑,歇息足了。天将挂午,复又起身,仍是凤
仙骑马。及至到了陈起望,日已斜西。来到庄门,便有庄丁问了备细,连忙禀报。
    只见陆彬鲁英迎接出来,见了蒋平,彼此见礼。鲁英便问道:“此位何人?”
蒋爷道:“不必问,且到里面自然明白。”于是大家进了庄门,早见北侠等正在大
厅的月台之上恭候。丁二爷问道:“四哥如何此时才来?”蒋爷道:“一言难尽。”
北侠道:“这后面是谁?”蒋爷道:“兄试认来。”只见智化失声道:“哎哟!侄
女儿为何如此妆束?”丁二爷又说道:“这后面的也不是仆人,那不是秋葵侄女儿
么?”大家诧异。陆鲁二人更觉愕然。蒋爷道:“且到厅上,大家坐了好讲。”进
了厅房,且不叙座。凤仙就把父亲被获,现在襄阳王那里囚禁。“侄女等特特改妆
来寻伯父叔父,早早搭救我的爹爹要紧。”说罢,痛哭不止。大家惊骇非常,劝慰
了一番。陆彬急急到了后面,告诉鲁氏,叫他预备簪环衣服,又叫仆妇丫环将凤仙
姊妹请至后面,梳洗更衣。
    这里众人方问蒋爷道:“如何此时方到?”蒋平笑道:“更有可笑事。小弟却
上了个大当。”大家问道:“又是什么事?”蒋爷便将妈妈店之事述说一番,众人
听了笑个不了。其中多有认得首豹的,听说亡故了,未免又叹息一番。蒋爷往左右
一看,问道:“展大哥与我三哥怎么还没到?”智化道:“并未曾来。”
    正说之间,只见庄丁进来禀道:“外面有二人说是找众位爷们的。”大家说道:
“他二人如何此时方到呢?快请!庄丁转身去不多时,众人才要迎接,谁知是跟展
爷徐爷的伴当,形色仓皇。蒋爷见了,就知不妥,连忙问道:“你家爷为何不来?”
伴当道:“四爷,不好了!我家爷们被钟雄拿去了。”众人问道:“如何会拿了去
呢?”展爷的伴当道:“只因昨晚徐三爷要到五峰岭去,是我家爷拦之再三,徐三
爷不听,要一人单去。无奈何,我家爷跟随去了,却暗暗吩咐叫小人二人暗暗瞧望:
‘倘能将五爷骨殖盗出,事出万幸;如有失错之时,你二人收拾马匹行李,急急奔
陈起望便了。’谁知到了那里,徐三爷不管高低,硬往上闯。我家爷再也拦挡不住。
刚然到了五峰岭上,徐三爷往前一跑,不想落在堑坑里面。是我家爷心中一急,原
要上前解救,不料脚下一跳,也就落下去了。原来是梅花堑坑。登时出来了多少喽
兵,用挠钩套索将二位爷搭将上来,立刻绑缚了。众喽兵声言必有余党,快些搜查。
我二人听了,急跑回寓所,将行李马匹收拾收拾,急急来到此处。众位爷们早早设
法搭救二位爷方好。”众人听了,俱各没有主意。智化道:“你二人且自歇息去吧。”
二人退了下来。
    此时厅上已然调下桌椅,摆上酒饭。大家入座,一壁饮酒,一壁计议。智化问
陆彬道:“贤弟,这洞庭水寨广狭可有几里?”陆彬道:“这水寨在军山内,方圆
有五里之遥。虽称水寨,其中又有旱寨,可以屯积粮草。似这九截松五峰岭,仅是
水寨之外的去处。”智化又问道:“这水寨周围可有什么防备呢?”陆彬道:“防
备的甚是坚固。每逢通衢之处,俱有碗口粗细的大竹栅一座竹城。此竹见水永无损
坏。纵有枪炮,却也不怕;倒是有纯钢利刃可削的折,余无别法。”蒋平道:“如
此说来,丁二弟的宝剑却是用着了。”智化点了点头,道:“此事须要偷进水寨,
探个消息方好。”蒋平道:“小弟同丁二弟走走。”陆彬道:“弟与鲁二弟情愿奉
陪。”智化道:“好极。就是二位贤弟不去,劣兄还要劳烦。什么缘故呢?因你二
位地势熟识。”陆彬道:“当得,当得。”回头吩咐伴当预备小船一只,水手四名,
于二鼓起身,伴当领命,传话去了。
    蒋平又遭:“还有一事,沙员外又当怎么样呢?”智化道:“据我想来,奸王
囚禁沙大哥,无非使他归服之意,决无杀害之心。我明日写封书信暗暗差人知会沈
仲元,叫他暗中照料,待有机缘,得便救出,也就完事了。”大家计议已定。饮酒
吃饭已毕,时已初鼓之半。
    丁蒋陆鲁四位收拾停当,别了众人,乘上小船。水手摇桨,荡开水面,竟奔竹
城而来。此时正在中秋,淡云笼月,影映清波,寂静至甚。越走越觉幽僻,水面更
觉宽了。陆彬吩咐水手往前摇,来到了竹城之下。陆彬道:“住桨。”水手四面撑
住。陆彬道:“蒋四兄这外面水势宽阔,竹城以内却甚狭隘。不远即可到岸,登岸
便是旱寨的境界了。”鲁英向丁二爷要过剑来,对着竹城抡开就劈,只听“(口克)
吱”一声。鲁二爷连声称:“好剑!好剑!”蒋爷看时,但见大竹斜岔儿已然开了
数根。丁二爷道:“好是好,但这一声真是爆竹相似,难道里面就无人知觉么?”
陆彬笑道:“放心,放心。此处极其幽僻的所在,里面之人轻易不得到此的。”蒋
平道:“此竹虽然砍开,只是如何拆法呢?”鲁二爷道:“何用拆呢。待小弟来。”
过去伸手将大竹捻住,往上一挺。一挺,上面的竹梢儿就比别的竹梢儿高有三尺,
底下却露出一个大洞来。鲁英道:“四兄请看,如何?”蒋平道:“虽则开了便门,
只是上下斜尖锋芒,有些不好过。又恐要过时,再落下一根来,扎上一下,也就不
轻呢。”陆彬道:“不妨事。此竹落不下来。竹梢之上有竹枝,彼此攀绕,是再也
不能动的。实对四兄说:我们渔户往往要进内偷鱼,就用此法,万无一失。”
    蒋爷听了,急急穿了水靠,又将丁二爷的宝剑掖在背后,说声:“失陪。”一
伙身,“哩”的一声,只见那边“扑通”的一响,就是一个猛子,不用换气,便抬
起头来一看,已然离岸不远,果然水面狭窄。急忙奔到岸上,顺堤行去。只见那边
隐隐有个灯光,忽忽悠悠而来。蒋爷急急奔到树林,跃身上树,坐在杈醚之上,往
下觑视。
    可巧那灯也从此条路经过,却是两个人。一个道:“咱们且商量商量。刚才回
了大王,叫咱们把那黑小子带了去。你想想他那个样子,咱们服侍的住么?告诉你
说,我先干不了。”那一个道:“你站站,别推干净呀。你要干不了,谁又干得了
呢?就是回,不是你要回的么?怎么如今叫带了去,你就不管了呢?这是什么话呢?”
这一个道:“我原想着:他要酒要菜闹的不象,回回大王,或者赏下些酒菜来,咱
们也可以润润喉,抹抹嘴。不想要带了去,要收拾。早知叫带了去,我也就不回了。”
那人道:“我不管。你既回了,你就带了去,我全不管。”这一个道:“好兄弟,
你别着急,我倒有个主意,你得帮着我说。见了黑小子,咱们就说替他回了,可巧
大王正在吃酒。听说他要喝酒,甚是欢喜,立刻请他去,要与他较较酒量。他听见
这话,包管欢欢喜喜,跟着咱们走。只要诓到水寨,咱们把差事交代了,管他是怎
么着呢。你想好不好?”那人道:“这倒使得,咱们快着去吧。”二人竟奔旱寨去
了。
    蒋爷见他们去远,方从树上下来,暗暗跟在后面。见路旁有一块顽石,颇可藏
身,便隐住身体等候。不多时,见灯光闪烁而来。蒋爷从背后抽出剑来,侧身而立。
见灯光刚到跟前,只将脚一伸,打灯笼的不防栽倒在地。蒋爷回手一剑,已然斩讫。
后面那人还说:“大哥走的好好的,怎么躺下了?……”话未说完,钢锋已到,也
就呜呼哀哉了。
    此时徐庆却认出是四爷蒋平,连声唤道:“四弟!四弟!”蒋爷见徐庆锁铐加
身,急急用剑砍断。徐庆道:“展大哥现在水寨,我与四弟救他去。”蒋平闻听,
心内辗转,暗道:“水寨现有钟雄,如何能够救的出来?若说不去救,知道徐爷的
脾气,他是决意不肯一人出去的,何况又是他请来的呢。”只得扯谎道:“展大哥
已然救出,先往陈起望去了。还是听见展大哥说三哥押旱寨,所以小弟特特前来。”
徐庆道:“你我从何处出去?”蒋爷道:“三哥随我来。”他仍然绕到河堤。可巧
那边有个小小的划子,并且有个掉子,是个打鱼小船。蒋爷道:“三哥少待。”他
便跳下水去,上了划子摇起掉子;来到堤下,叫徐庆坐好。奔到竹洞之下,先叫徐
庆窜出,自己随后也就出来,却用脚将划子蹬开。陆彬且不开船,叫鲁英仍将大竹
一根一根按斜岔儿对好。收拾已毕,方才开船回庄。此时已有五鼓之半了。
    大家相见,徐庆独独不见展熊飞,便问道:“展大哥在那里?”蒋爷已悄悄的
告诉了二爷了。丁二爷见问,即接口道:“因听见沙员外之事,急急回转襄阳去了。”
真是粗鲁之人好哄,他听了此话,信以为真,也就不往下问了。
    到了次日,智爷又嘱陆鲁二人派精细渔户数名,以打鱼为由,前到湖中探听。
这里众人便商量如何收伏钟雄之计。智化道:“怎么能够身临其境,将水寨内探访
明白,方好行事,似这等望风捕影,实在难以预料。如今且商量盗五弟的骨殖要紧。”
正在议论,只见数名渔户回来,真道:“探得钟雄那里因不见了徐爷,各处搜查,
方知杀死喽兵二名,已知有人暗到湖中。如今各处添兵防守,并且将五峰岭的喽兵
俱各调回去了。”智化听了,满心欢喜,道:“如此说来,盗取五弟的骨殖不难了。”
便仍嘱丁蒋鲁陆四位道:“今晚务将骨殖取回。”四人欣然愿往。智化又与北侠等
商议,备下灵幡祭礼,等到取回骨殖,大家共同祭奠一番,以尽朋友之谊。众人见
智化处事合宜,无不乐从。
    且说蒋了陆鲁四人到了晚间初鼓之后,便上了船,却不是昨日晚间去的路径。
丁二爷道:“陆兄为何又往南去呢?”陆彬道:“丁二哥却又不知。小弟原说过这
九截松五峰岭,不在水寨之内。昨日愉进水寨,故从那里去;今晚要上五峰岭,须
向这边来。再者他虽然将喽兵撤去,那梅花堑坑必是依然埋伏。咱们与其涉险,莫
若绕远。俗话说的好:‘宁走十步远,不走一步险。’小弟意欲从五峰岭的山后上
去,大约再无妨碍。”丁蒋二人听了,深为佩服。
    一时来到五峰岭山后,四位爷弃舟登岸。陆彬吩咐水手留下两名看守船只,叫
那两名水手扛了锹镢,后面跟随。大家攀藤附葛,来到山头。原来此山有五个峰头,
左右一边两个俱各矮小,独独这个山头高而大。衬着这月朗星稀,站在峰头往对面
一看,恰对着青簇簇翠森森的九株松树。丁二爷道:“怪道唤作九截松五峰岭,真
是天然生成的佳景。”蒋平到了此时,也不顾细看景致,且向地基寻找埋玉堂之所。
才下了峻岭,走未数步,已然看见一座荒丘,高出地上。蒋平由不得痛彻肺腑,泪
如雨下——却又不敢放声,惟有悲泣而已。陆鲁二人便吩咐水手动手,片刻工夫,
已然露出一个瓷坛。蒋平却亲身扶出土来,丁二爷即叫水手小心运到船上。才待转
身,却见一人在那边啼哭。
    不知此人是谁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18:35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丁蒋陆鲁四位将白玉堂骨殖盗出,又将埋葬之处仍然堆起土丘。收拾已毕,
才待回身,只听那边有人啼哭。蒋爷这里也哭道:“敢则是五弟含冤,前来显魂么?”
说着话,往前一凑,仔细看来,是个樵夫。虽则明月之下,面庞儿却有些个熟识。
一时想不起来,心内思忖道:“五弟在日并未结交樵夫,何得夤夜来此啼哭呢?”
再细看时,只见那人哭道:“白五兄为人一世英名,智略过人。惜乎你这一片血心,
竟被那忘恩负义之人欺哄了。什么叫结义,什么叫立盟,不过是虚名具文而已。何
能似我柳青三日一次乔妆,哭奠于你。哎呀!白五兄呀,你的那阴灵有知,大约妍
媸也就自明了。”蒋爷听说柳青,猛然想起果是白面判官,连忙上前劝道:“柳贤
弟少要悲痛。一向久违了。”柳青登时住声,将眼一瞪,道:“谁是你的贤弟!也
不过是陌路罢了。”蒋爷道:“是,是。柳员外责备的甚是。但不知我蒋平有什么
不到处,倒要说说。”鲁英在旁,见柳青出言无状,蒋平却低声下气,心甚不平。
刚要上前,陆彬将他一拉,丁二爷又暗暗送目,鲁英只得忍住。又听柳青道:“你
还问我!我先问你:你们既结了生死之交,为何白五兄死了许多日期,你们连个仇
也不报,是何道理?”蒋平笑道:“员外原来为此。这报仇二字岂是性急的呢。大
丈夫作事,当行则行,当止则止。我五弟既然自作聪明,轻身丧命。他已自误,我
等岂肯再误。故此今夜前来,先将五弟骨殖取回,使他魂归原籍,然后再与他作慢
慢的报仇,何晚之有?若不分事之轻重,不知先后,一味的邀虚名儿,毫无实惠,
那又是徒劳无益了。所谓‘运筹帷幄,决胜千里’,员外何得怪我之深呀?”柳青
听了此言大怒,而且听说白玉堂自作聪明、枉自轻生,更加不悦,道:“俺哭奠白
五兄是尽俺朋友之谊,要那虚名何用?俺也不合你巧辩饶舌。想白五兄生平作了多
少违规内容之事,谁人不知,那个不晓,似你这畏首畏尾,躲躲藏藏,不过作鼠窃
狗盗之事,也算得运筹与决胜,可笑呀,可笑呀!”旁边鲁英听到此,又要上前。
陆彬拦道:“贤弟,人家说话,又非拒捕,你上前作甚?”丁二爷也道:“且听四
兄说什么。”鲁英只得又忍住了。蒋爷道:“我蒋平原无经济学问,只这鼠窃狗盗,
也就令人难测。”柳青冷笑道:“一技之能,何至难测呢。你不过行险,一时侥幸
耳。若遇我柳青,只怕你讨不出公道。”蒋平暗想道:“若论柳青,原是正直好人,
我何不将他制伏,将来以为我用,岂不是个帮手!”想罢,说道:“员外如不相信,
你我何不戏赌一番,看是如何。”柳青道:“这倒有趣。”即回手向头上拔下一枝
簪来,道:“就是此物,你果能盗了去,俺便服你。”蒋爷接来,对月光细细看了
一番,却是玳瑁别簪,光润无比,仍递与柳青,道:“请问员外定于何时?又在何
地呢?”柳青道:“我为白五兄设灵遥祭,尚有七日的经忏。诸事完毕,须得十日
工夫,过了十日后,我在庄上等你。但止一件,以三日为期。倘你若不能,以后再
休要向柳某夸口,你也要甘拜下风了。”蒋平笑道:“好极,好极!过了十日后,
俺再到庄,问候员外便了。请。”彼此略一执手,柳青转身下岭而去。
    这里陆彬鲁英道:“蒋四兄如何就应了他?知他设下什么埋伏呢?”蒋平道:
“无妨。我与他原无仇隙,不过同五弟生死一片热心。他若设下埋伏,岂不怕别人
笑话他么?”陆彬又道:“他头上的簪儿,吾兄如何盗得呢?”蒋平道:“事难预
料。到他那里还有什么刁难呢,且到临期再作道理。”说罢,四人转身下岭。此时
水手已将骨殖坛安放好了。四人上船,摇起桨来。
    不多一会,来到庄中,时已四鼓,从北侠为首,挨次祭奠,也有垂泪的,也有
叹息的。因在陆彬家中,不便放声举哀,惟有徐庆咧着个大嘴痛哭,蒋平哽咽悲泣
不止。众人奠毕,徐庆蒋平二人深深谢了大家,从新又饮了一番酒,吃夜饭,方才
安歇。
    到了次日,蒋爷与大众商议,即着徐爷押着坛子先回衙署,并派两名伴当沿途
保护而去。这里众人调开桌椅饮酒。丁二爷先说起柳青与蒋爷赌戏。智化问道:
“这柳青如何?”蒋爷就将当日劫掠黄金述说一番。因他是金头太岁甘豹的徒弟,
惯用蒙汗药酒,五鼓鸡鸣断魂香。智化道:“他既有这样东西,只怕将来倒用的着。”
    正说之间,只见庄丁拿着一封字柬,向陆大爷低言,说了几句。陆彬即将字柬
接过,拆开细看。陆彬道:“是了,我知道了。告诉他修书不及,代为问好。这些
日如有大鱼,我必好好收存。等到临期,不但我亲身送去,还要拜寿呢。”庄丁答
应,刚要转身,智化问道:“陆大弟,是何事?我们可以共闻否?”陆彬道:“无
甚大事,就是钟雄那里差人要鱼。”说着话,将字柬递与智化。智化看毕,笑道:
“正要到水寨探访,不想来了此柬,真好机会也。请问陆贤弟,此时可有大鱼?”
陆彬道:“早间渔户报到,昨夜捕了几尾大鱼,尚未开簪。”智化道:“妙极。贤
弟吩咐管家,叫他告诉来人,就说大王既然用鱼,我们明日先送几尾,看看以为如
何。如果使得,我们再照样捕鱼就是了。”陆彬向庄丁道:“你听明白了?就照着
智老爷的话告诉来人吧。”庄丁领命,回复那人去了。
    这里众人便问智化:“有何妙策?”智化道:“少时饭毕,陆贤弟先去到船上
拣大鱼数尾,另行装囗。待明日我与丁二弟改扮渔户二名,陆贤弟与鲁二弟仍是照
常,算是送鱼。额外带水手二名,只用小船一只足矣。咱们直入水寨,由正门而入,
劣兄好看他的布置如何。到了那里,二位贤弟只说:‘闻得大王不日千秋,要用大
鱼。昨接华函,今日捕得几尾,特请大王验看。如果用得,我等回去告诉渔户,照
样搜捕。大约有数日工夫,再无有不敷之理。’不过说这冠冕言语,又尽人情,又
叫他不怀疑忌。劣兄也就可以知道水寨大概情形了。”众人听了,欢喜无限,饮酒
用饭。陆鲁二人下船拣鱼。这里众人又细细谈论了一番。当日无事。
    到了次日,智爷叫陆爷问渔户要了两身衣服,不要好的。却叫陆鲁二人打扮齐
整,定于船上相见。智爷与丁二爷惟恐众人瞧看发笑,他二人带着伴当,携了衣服,
出了庄门,找了个幽僻之处改扮起来。脱了华衣,抹了面目,带了斗笠,穿了渔服,
拉去鞋袜,将裤腿卷到磕膝之上。然后穿上裤叉儿,系上破裙,登上芒鞋,腿上抹
了污泥。丁二爷更别致,发边还插了一枝野花。二人收拾已毕,各人的伴当已将二
位爷的衣眼鞋袜包好,问明下船所在。到了那里,却见陆鲁二人远远而来,见他二
人如此妆束,不由的哈哈大笑。鲁英道:“猛然看来,直仿佛怯王二与俏皮李四。”
智化道:“很好,我就是王二,丁二弟就是俏皮李四。你们叫着也顺口。”吩咐水
手,就以王二李四相称。陆鲁二人先到船上。智丁二人随后上船,却守着渔囗,一
边一个,真是卖艺应行,干何事,司何事,是再不错的。陆鲁二人只得在船头坐了,
依然是当家的一般。水手开船,真奔水寨而来。
    一叶小舟,悠悠荡荡。一时过了五孔大桥,却离水寨不远。但见旌旗密布,剑
戟森严。又到切近看时,全是大竹扎缚,上面敌楼,下面瓮门,也是竹子做成的水
栅。小船来到寨门,只听里面隔着竹栅问道:“小船上是何人?快快说明。不然,
就要放箭了。”智化挺身来到船头,道:“你放吗箭呀?俺们陈起望的当家的弟兄
都来了,特特给你家大王送鱼来了。官儿还不打送礼的呢。你又放箭做吗呢?”里
面的道:“原来是陆大爷鲁二爷么,请少待,待我回禀。”说罢,乘着小船不见了。
    这里智化细细观看寨门,见那边挂着个木牌,字有碗口大小。用目力觑视,却
是一张招募贤豪的榜文。智化暗暗道:“早知有此榜文,我等进水寨多时矣,又何
必费此周折。”正在犯想,忽听鼓楼咕噜咕噜的一阵鼓声,下面接着嘡嘡嘡嘡几棒
锣鸣,立刻落锁抬闩。吱喽喽门分两扇,从里面冲出一只小船,上面有个头目,躬
身道:“我家大王清二位爷进寨。”说罢,将船一拨,让出正路。只见左右两边却
有无数船只一字儿排开,每船上有二人带刀侍立,后面隐隐又有弓箭手埋伏。船行
未到数武,只见路北有接官厅一座,摆设无数的兵器利刃,早有两个头目迎接上来,
道:“请二位爷到厅上坐。”陆鲁二人只得下船,到厅上逊座献茶。头目道:“二
位到此何事?”陆彬道:“只因昨日大王差人到了敝庄,寄去华函一封,言不日就
是大王寿诞之期,要用大鱼。我二人既承钧命,连夜叫渔户照样搜捕。难道头领不
知,大王也没传行么?”那头目道:“大王业已传行。这是我们规矩,不得不问。
再者也好给跟从人的腰牌。二位体要见怪。”
    原来此厅是钟雄设立,盘查往来行人的。虽是至亲好友进了水寨,必要到此厅
上。虽不能挂号,他们也要暗暗记上门簿,记上年月日时,进寨为着何事,总要写
个略节。今日陆鲁之来,钟雄已然传令知会了。他们非是不知道,却故意盘查盘查,
一来好登门簿,二来查看随从来几名,每人给腰牌一个。待事完回来时,路过此处,
再将腰牌缴回。一个水贼竟有如此规矩!
    且说头目问明了来历。此时水手渔户既然给了腰牌,又有一个头目陪着陆鲁二
人从新上了船,这才一同来到钟雄住居之所。好大一所宅子,甚是煊赫,犹如府第
一般。竟敢设立三间宫门,有多少带刀虞候两旁侍立。头目先跑上台阶,进内回禀。
陆鲁二人在阶下恭候。智爷与丁二爷抬着鱼囗,远远而立,却是暗暗往四下偷看。
见周围水绕住宅,惟中间一条直路却甚平坦。正南面一座大山正是军山,正对宫门。
其余峰岭不少,高低不同。原来这水寨在军山山环之间,真是山水汇源之地。再往
那边看去,但见树木丛杂,隐隐的旗幡招展,想来那就是旱寨了。
    此时却听见传梆击点,已将陆鲁弟兄请进。迟不多会,只见跑出三四人来站在
台阶上点手,道:“将鱼抬到这里来。”智爷听见,只得与丁二爷抬过来,就要上
台阶儿。早有一人跑过来道:“站住!你们是进不去的。”智化道:“俺怎么进不
去呢?”有一人道:“朋友,告诉你,这个地方大王传行的紧,闲杂人等是进不去
的了。”智化道:“怎么着?难道俺们是闲杂人?你们是干吗的呢?”那人道:
“我们是跟着头目当散差使,俗名叫作打杂儿的。”智爷道:“哦!这就是了。这
末说起来,你们是不闲尽杂了。”那人听了,道:“好呀!,真正会说。”又有一
个道:“你本来胡闹,张口就说人家闲杂人,怎么怨得人家说呢?快着吧。忙忙接
过来,抬着走吧。”说罢,二人接过来,将鱼囗抬进去了。
    不知后文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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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说智爷丁爷见他等将鱼囗抬进去了,得便又望里面望了一望,见楼台殿阁,
画栋雕梁,壮丽非常,暗道:“这钟雄也就僭越的很呢。”二人在台基之上等候。
又见方才抬鱼那人出来,叫:“王哥哥,王哥哥,你真会吃个巧儿。我告诉你,这
是两包银子,每包二两,大王赏你们俩的。”智爷接过道:“回去替俺俩谢赏。”
又将包儿颠了一颠。那人道:“你颠他做什么?”智爷道:“俺颠着,你可别打俺
们的脖子拐呀。”那人笑道:“岂有此理!你也太知道的多了。你看你们伙计,怎
么不言语呢?”智爷道:“你还不知道他呢,他叫俏皮李四。他要闹起俏皮来,只
怕你更架不住。”
    刚说到此,只见陆鲁二人从内出来,两旁人俱备垂手侍立。仍是那头目跟随,
下了台阶。智丁二人也就一同来到船边,乘舟摇桨,依然由旧路回来。到了接官厅,
将船拢住。那头目还让厅上待茶,陆鲁二人不肯。那人纵身登岸,复又执手。此时
早有人将智丁与水手的腰牌要去。水手摇桨,离寨门不远,只见方才迎接的那只小
船,有个头目将旗一展,又是一声锣鼓齐鸣,开了竹栅。小船上的头目送出陆鲁的
船来,即拨转船头,进了竹栅,依然锣鼓齐鸣,寨门已闭。真是法令森严,甚是齐
整。智化等深加称赞。
    及至过了五孔桥,忽听了二爷“噗嗤”的一笑,然后又大笑起来。陆鲁二人连
忙问道:“丁二哥,笑什么?”兆蕙道:“实实憋的我受不了了。这智大哥妆什么
象什么,真真呕人。”便将方才的那些言语述了一遍,招的陆鲁二人也笑了。丁二
爷道:“我彼时如何敢答言呢,就只自己忍了又忍。后来智大哥还告诉那人说我俏
皮,那知我俏皮的都不俏皮了。”说罢,复又大笑。智化道:“贤弟不知,凡事到
了身临其境,就得搜索枯肠,费些心思,稍一疏神,马脚毕露。假如平日原是你为
你,我为我。若到今日,你我之外又有王二李四。他二人原不是你我。既不是你我,
必须将你之为你我之为我俱各撇开,应是他之为他。既是他之为他,他之中决不可
有你,也不可有我。能够如此设身处地的做去,断无不象之理。”丁二爷等听了,
点头称是,佩服之至。
    说话间,已到庄中。只见北侠等俱在庄门瞭望,见陆鲁等回来,彼此相见。忽
见智化兆蕙这样形景,大家不觉大笑。智化却不介意,回手从怀中掏出两包儿银于,
赏了两个水手,叫他不可对人言讲。
    众人说说笑笑,来到客厅上。智爷与了爷先梳洗改妆,然后大家就座。方问:
“探的水寨如何?”智爷将寨内光景说了,又道:“钟雄是个有用之材,惜乎缺少
辅佐,竟是用而不当了。再者他那里已有招贤的榜文,明日我与欧阳兄先去投诚,
看是如何。”蒋平失惊道:“你二位还如何去得。现今展大哥尚且不知下落,你二
人再若去了,岂不是自投罗网呢?”智化道:“无妨。既有招贤的榜,决无陷害之
心。他若怀了歹意,就不怕阻了贤路么?而且不入虎穴,焉能伏得钟雄。众位弟兄
放心,成功直在此一举。料得定的是真知。”计议已定,大家饮酒吃饭。是日无话。
    到了次日,北侠扮作个赳赳的武夫,智化扮作个翩翩公子,各自佩了利刃一把,
找了个买卖渡船,从上流头慢慢的摇曳,到了五孔桥下。船家道:“二位爷往那里
去?”智爷道:“从桥下过去。”船家道:“那里到了水寨了。”智爷道:“我等
正要到水寨。”船家慌道:“他那里如何去得?小人不敢去的。”北侠道:“无妨。
有我们呢,只管前去。”船家尚在犹疑,智化道:“你放心。那里有我的亲戚朋友,
是不妨事的。”船家无奈何,战战哆嗦,撑起篙来。过了桥,更觉的害起怕来。好
容易刚到寨门,只听里面吱的一声,船家就缩堆了一块。又听得里面道:“什么人
到此?快说!不然就要放箭了。”智化道:“里面听真。我们因闻得大王招募贤豪,
我等特来投诚。若果有此事,烦劳通禀一声。如若挂榜是个虚文,你也不必通报,
我们也就回去了。”里面的答道:“我家大王求贤若渴,岂是虚文。请少待,我们
与你通禀去。”不多时,只听敌楼一阵鼓响,又是三棒锣鸣,水寨竹栅已开。从里
面冲出一只小船,上面有个头目,道:“既来投诚,请过此船。那只船是进去不得
的。”这船家听了,犹如放赦一般,连忙催道:“二位快些过去吧。”智化道:
“你不要船价么?”船家道:“爷,改日再赏吧,何必忙在一时呢。”智爷笑了一
笑,向兜肚中摸出一块银子,道:“赏你吃杯酒吧。”船家喜出望处。二位爷跳在
那边船上。这船家不顾性命的,连撑几篙,直奔五孔桥去了。
    且说北侠黑妖狐进了水寨,门就闭了。一时来到接官厅,下来两个头目,智化
看时却不是昨日那两个头目,而且昨日自己未到厅上,今日见他等迎了上来,连忙
弃舟登岸,彼此执手。到了厅上,逊座献茶。这头目谦恭和蔼的问了姓名,以及来
历备细。着一人陪坐,一人通报。不多时,那头目出来,笑容满面,道:“适才禀
过大王。大王闻得二位到来,不胜欢喜,并且问欧阳爷可是碧睛紫髯的紫髯伯么?”
智化代答道:“正是。我这兄长就是北侠紫髯伯。”头目道:“我家大王言欧阳爷
乃当今名士,如何肯临贱地,总有些疑似之心。忽然想起欧阳爷有七宝刀一口,堪
作实验。意欲借宝刀一观,不知可肯赐教否?”北侠道:“这有何难。刀在这里,
即请拿去。”说罢,从里衣取下宝刀,递与头目。头目双手捧定,恭恭敬敬的去了。
迟不多时,那头目转来道:“我家大王奉请二位爷相见。”智化听头目之言,二位
下面添了个爷字,就知有些意思。便同北侠下船,来到泊岸,到了宫门。北侠袒腹
挺胸,气昂昂英风满面;智化却是一步三扭,文绉绉酸态周身。
    进了宫门,但见中间一溜花石甬路,两旁嵌着石子直达月台。再往左右一看,
俱有配房五间,衬殿七间,俱是画栋雕梁,金碧交辉,而且有一块闹龙金匾,填着
洋蓝青字,写着银安殿三字。刚到廊下,早有虞候高挑帘栊。只见有一人身高七尺,
面如獬豸,头戴一顶闹龙软翅绣盖巾,身穿一件闹龙宽袖团花紫氅,腰系一条香垂
穗如意丝条,足登一双元青素缎时款官靴。钟雄略一执手,道:“请了。”吩咐看
座献茶。北侠也就执了一执手,智爷却打一躬。彼此就座。钟雄又将二人看了一番,
便对北侠道:“此位想是欧阳公了。”北侠道:“岂敢。仆欧阳春闻得寨主招贤纳
士,特来竭诚奉谒。素昧平生,殊深冒读。”钟雄道:“久仰英名,未能面晤,局
胜怅望。今日幸会,实慰鄙怀。适才瞻仰宝刀,真是稀世之物,可羡呀可羡!”
    智化见他二人说话,却无一语道及自己,未免有些不自在。因钟雄称羡宝刀,
便说道:“此刀虽然是宝,然非至宝也。”钟雄方对智化道:“此位想是智公了。
如此说来,智公必有至宝。”智化道:“仆子然一身之外,并无他物,何至宝之有?”
钟雄道:“请问至宝安在?”智爷道:“至宝在在皆有,处处皆是。为善以为宝,
仁亲以为宝,土地人民政事又是三宝。寨主何得舍正路而不由,啧啧以刀为宝乎?
再者仆等今日之来,原是投诚,并非献刀。寨主只顾称羡此刀,未免重物轻人。惟
望寨主贱货而贵德,庶不负招贤的那篇文字。”钟雄听智化咬文嚼字的背书,不由
的冷晒道:“智公所论虽是,然而未免过于腐气了。”智化道:“何以见得腐气?”
钟雄道:“智公所说的全是治国为民道理。我钟雄原非三台卿相,又非世胄功勋,
要这些道理何用?”智化也就微微冷晒道:“寨主既知非三台卿相,又非世胄功勋,
何得穿闹龙服色,坐银安宝殿?此又智化所不解也。”一句话说的钟雄哑口无言。
半晌,忽然向智化一揖,道:“智兄大开茅塞,钟雄领教多多矣。”从新复又施礼,
将北侠智化让到客位,分宾主坐了,即唤虞候等看酒宴伺候。又悄悄吩咐了几句。
虞候转身不多时,拿了一个包袱来,连忙打开。钟雄便脱了闹龙紫氅,换了一件大
领天蓝花氅,除去闹龙头巾,戴一顶碎花武生头巾。北侠道:“寨主何必忙在一时
呢?”钟雄道:“适才听智兄之言,觉得背生芒刺,是早些换的好。”
    此时酒宴已摆设齐备。钟雄逊让再三,仍是智爷北侠上座,自己下位相陪,饮
酒之间,钟雄又道:“既承智兄指教,我这殿上……”刚说至此,自己不由的笑了,
道:“还敢吞颜称殿。我这厅上匾额应当换个名色方好。”智爷道:“若论匾额名
色极多,若是晦了不好,不贴切也不好。总要雅俗共赏,使人一见即明,方觉恰当。”
仰面想了一想道:“却倒有个名色,正对寨主招募贤豪之意。”钟雄道:“是何名
色?”智化道:“就是思齐堂三字,虽则俗些,却倒现成。‘见贤思齐焉’。此处
原是待贤之所,寨主却又求贤若渴。既曰思齐,是已见了贤了。必思与贤齐,然后
不负所见,正是说寨主已得贤豪之意。然而这贤字弟等却担不起。”钟雄道:“智
兄太谦了。今日初会,就教导弟归于正道,非贤而何?我正当思齐,好极,妙极!
清而且醒,容易明白。”立刻吩咐虞候即到船场,取木料改换匾额。
    三人传杯换盏,互应议论,无非是行侠尚义,把个钟雄乐的手舞足蹈,深恨相
见之晚,情愿与北侠智化结为异姓兄弟。智化因见钟雄英爽,而且有意收伏他,只
得应允。那知钟雄是个性急人,登时叫虞候备了香烛,叙了年庚,就在神前立盟。
北侠居长,钟雄次之,智化第三。结拜之后,复又入席,你兄我弟,这一番畅快,
乐不可言。钟雄又派人到后面把世子唤出来。原来钟雄有一男一女,女名亚男,年
方十四岁,子名钟麟,年方七岁。
    不多时,钟麟来到厅上。钟雄道:“过来拜了欧阳伯父。”北侠躬身还礼,钟
雄断断不依。然后又道:“这是你智叔父。”钟麟也拜了。智化拉着钟麟细看,见
他方面大耳,目秀眉清,头戴束发金冠,身穿立水蟒袍。问了几句言语,钟麟应答
如流。智化暗道:“此子相貌非凡,我今既受了此子之拜,将来若负此拜,如何对
的过他呢!”便叫虞候送入后面去了。钟雄道:“智贤弟,看此子如何?”智化道:
“好则好矣。小弟又要直言了。方才侄儿出来,吓了小弟一跳,真不象吾兄的儿郎,
竟仿佛守缺的太子。以此如何使得?再者世子之称,也属越礼,总宜改称公子为是。”
钟雄拍手大乐,道:“贤弟见教,是极,是极!劣兄从命。”回头便吩咐虞候等人,
从此改称公子。
    你道钟雄既能言听计从,说什么就改什么,智化何不劝他弃邪归正,岂不省事,
又何必后文费许多周折呢?这又有个缘故。钟雄占据军山非止一日,那一派的骄侈
倔傲,同流合污,已然习惯性成,如何一时能够改的来呢?即或俊改,稍不如意,
必至依然照旧,那不成了反复小人了么?就是智化今日劝他换了闹龙眼色,除了银
安匾额,改了世子名号,也是试探钟雄服善不服善。他要不服善,情愿以贼定判道
终其身,那就另有一番剿灭的谋略。谁知钟雄不但服善,而且勇于改悔。知时务者,
呼为俊杰。他既是好人,智化焉有不劝他之理。所以后文智化委曲婉转,务必叫钟
雄归于正道,方见为朋友的一番苦心。
    是日三人饮酒谈心,到更深夜静方散。北侠与智爷同居一处。智爷又与北侠商
议如何搭救沙龙展昭,便定计策,必须如此如此方妥。商议已毕,方才安歇。
    不知如何救他二人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19:02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北侠智化二人商议已毕,方才安歇。到了次日,钟雄将军务料理完时,便
请北侠智爷在书房相会。今日比昨日更觉亲热了。闲话之间,又提起当今之世谁是
豪杰,那个是英雄。北侠道:“劣兄却知一个人,惜乎他为宦途羁绊,再也不能到
此。”钟雄道:“是何等人物?姓甚名谁?”北侠道:“就是开封府的四品带刀护
卫展昭字熊飞,为人行侠尚义,济困扶危,人人都称他为南侠,敕封号为御猫。他
乃当世之豪杰也。”钟雄听了,哈哈大笑,道:“此人现在小弟寨中,兄长如何说
他不能到此?”北侠故意吃惊道:“南侠如何能够到此地呢?劣兄再也不信。”钟
雄道:“说起来话长。襄阳王送了一个坛子来,说是大闹东京锦毛鼠白玉堂的骨殖,
交到小弟处。小弟念他是个英雄,将他葬在五峰岭上,小弟还亲身祭奠一回。惟恐
有人盗去此坛,就在那坟冢前刨了个梅花堑坑,派人看守,以防不虞,不料迟不多
日,就拿了二人:一个是徐庆,一个是展昭。那徐庆已然脱逃。展昭弟也素所深知,
原要叫他作个帮手,不想他执意不肯,因此把他国在碧云崖下。”北侠暗暗欢喜,
道:“此人颇与劣兄相得,待明日作个说客,看是如何。”
    智化接言道:“大哥既能说南侠,小弟还有一人,也可叫他投诚。”钟雄道:
“贤弟所说之人为谁呢?”智化道:“说起此人也是有名的豪杰。他就在卧虎沟居
住,姓沙名龙。”钟雄道:“不是拿蓝骁的沙员外么?”智化道:“正是。兄何以
知道?”钟雄道:“劣兄想此人久矣!也曾差人去请过,谁知他不肯来。后来闻得
黑狼山有失。劣兄还写一信与襄阳王,叫他把此人收伏,就叫他把守黑狼山,却是
人地相宜。至今未见回音,不知事体如何。”智化道:“既是兄长知道此人,小弟
明日就往卧虎沟便了。大约小弟去了,他没有不来之理。”钟雄听了大乐。三个人
就在书房饮酒用饭,不必细表。
    到次日,智化先要上卧虎沟。钟雄立刻传令开了寨门,用小船送出竹栅,过了
五孔桥。他却不奔卧虎沟,竟奔陈起望而来。进了庄中,庄丁即刻通报。众人正在
厅上,便问投诚事体如何。智爷将始末原由说了一遍,深赞钟雄是个豪杰,惜乎错
走了路头,必须设法将这朋友提出苦海方好。又将与欧阳兄定计搭救展大哥与沙大
哥之事说了。蒋平道:“事有凑巧,昨晚史云到了,他说因找欧阳兄,到了茉花村,
说与丁二爷起身了。他又赶到襄阳,见了张立,方知欧阳兄丁二弟与智大哥俱在按
院那里。他又急急赶到按院衙门,卢大哥才告诉他说,咱们都上陈起望了,他从新
又到这里来。所以昨晚才到。”智化听了,即将史云叫来,问他按院衙门可有什么
事。史云道:“我也曾问了。卢大爷叫问众位爷们好,说衙门中甚是平安。颜大人
也好了。徐三爷也回去了,诸事妥当。请诸位爷们放心。”智化道:“你来得正好。
歇息两日,即速回卧虎沟,告诉孟焦二人,叫他将家务派妥当人管理,所有渔户猎
户人等,凡有本领的,齐赴襄阳太守衙门。”丁二爷道:“金老爷那里如何住得许
多人呢?”智化笑道:“劣兄早已预料,已在汉皋那里修葺下些房屋。”陆彬道:
“汉皋就是方山,在府的正北上。”智化道:“正是此处。张立尽知。到了那里,
见了张立,便有居住之处了。”说罢,大家人席饮酒。
    蒋平问道:“钟雄到底是几时生日?”智化道:“前者结拜时已叙过了,还早
呢,尚有半月的工夫。我想要制服他,就在那生日。趁着忙乱之时,必要设法把他
请到此处。你我众兄弟以大义开导他,一来使他信服,二来把圣旨相谕说明,他焉
有不倾心向善之理。”丁二爷道:“如此说来,不用再设别法。只要四哥到柳员外
庄上赢了柳青,就请带了断魂香来。临期如此如此。岂不大妙?”智化点头道:
“此方甚善。不知四弟几时才去?”蒋平道:“原定于十日后,今刚三日。再等四
五天,小弟再去不迟。”智化道:“很好。我明日回去,先将沙大哥救出。然后暗
暗探他的事件,掌他的权衡,那时就好说了。”这一日大家聚饮欢呼,至三鼓方散。
    第二日智化别了众人,驾一小舟,回至水寨,见了钟雄。钟雄问道:“贤弟为
何回来的这等快?”智化道:“事有凑巧。小弟正往卧虎沟进发,恰好途中遇见卧
虎沟来人。问沙员外,原来早被襄阳王拿去,国在王府了。因此急急赶回,与兄长
商议。”钟雄道:“似此,如之奈何?”智化道:“据小弟想来,襄阳王既囚沙龙,
必是他不肯顺从。莫若兄长写书一封,就说咱们这里招募了贤豪,其中颇有与沙龙
至厚的;若要将他押到水寨,叫这些人劝他归降,他断无不依的。不知兄长意下如
何?”钟雄道:“此言甚善。就求贤弟写封书信吧。”智化立刻写了封恳切书信,
派人去了。
    智化又问:“欧阳兄说的南侠如何?”钟雄道:“昨日去说,已有些意思。今
日又去了。”正说间,虞候报:“欧阳老爷回来了。”钟雄智化连忙迎出来,问道:
“南侠如何不来?”北侠道:“劣兄说至再三,南侠方才应允,务必叫亲身去请,
一来见贤弟诚心,二来他脸上觉得光彩。”智化在旁帮衬道:“兄长既要招募贤豪,
理应折节下士。此行断不可少。”钟雄慨然应充。于是大家乘马到了碧云崖。这原
是北侠作就活局,从新给他二人见了。彼此谦逊了一番,方一同回转思齐堂。四个
人聚饮谈心,欢若平生。
    再说那奉命送信之人到了襄阳王那里,将信投递府内。谁知襄阳王看了此书,
暗暗合了自己心意,恨不得沙龙立时归降自己,好作帮手。急急派人押了沙龙送到
军山。送信人先赶回来,报了回信。智化便对钟雄道:“沙员外既来了,待小弟先
去迎接。仗小弟舌上钝锋,先与他陈说利害,再以交谊规劝,然后述说兄长礼贤下
士。如此谆谆劝勉,包管投诚无疑矣。”钟雄听了,大悦。即刻派人备了船只,开
了竹栅。他只知智化迎接沙龙递信,那知他们将圈套细说明白。一同进了水寨,把
沙龙安置在接官厅上。智化却先来,见了钟雄道:“小弟见了沙员外,说到再三。
沙员外道,他在卧虎沟,虽非簪缨,却乃清白的门楣。只因误遭了赃官局骗,以致
被获遭擒,已将生死置于度外。既不肯归降襄阳王,如何肯投诚钟太保呢。”钟雄
道:“如此说来,这沙员外是断难收伏的了。”智化道:“亏了小弟百般的苦功,
又述说兄长的大德。他方说道‘为人要知恩报恩。既承寨主将俺救出囹圄之中,如
何敢忘大德。话要说明了,俺若到了那里,情愿以客自居,所有军务之事概不与闻,
止如是相好朋友而已。倘有急难之处用着俺时,必效犬马之劳,以报今日之德。’
小弟听他这番言语,他是怕堕了家声,有些留恋故乡之意。然而既肯以朋友相许,
这是他不肯归伏之归伏了。若再谆谆,又恐怕他不肯投诚。因此安置他在接官厅上,
特来禀兄长得知。”北侠在旁答道:“只要肯来便好说了,什么客不容呢,全是好
朋友罢了。”钟雄笑道:“诚哉是言也!还是大哥说的是。”南侠道:“咱们还迎
他不迎呢?”智化道:“可以不必远迎,止于在宫门接接就是了。小弟是先要告辞
了。”
    不多时,智化同沙龙到来,上了泊岸,望宫门一看,见多少虞候侍立宫门之下,
钟太保与南北两快等候。智化导引在前,沙龙在后,登台阶,两下彼此迎凑。智化
先与钟雄弓悦。沙龙道:“某一介鲁夫,承寨主错爱,实实叨恩不浅。”钟雄道:
“久慕英名,未能一见。今日幸会,何乐如之!”智化道:“此位是欧阳兄,此位
是展大哥。”沙龙一一见了,又道:“难得南北二侠俱备在此,这是寨主威德所致,
我沙龙今得附骥,幸甚呀幸甚!”钟雄听了,甚为得意。彼此来到思齐堂,分宾主
坐定。钟雄又问沙龙,如何到了襄阳王那里。沙龙便将县宰的骗局说了。“若不亏
寨主救出囹圄,俺沙某不复见天,实实受惠良多。改日自当酬报。”钟雄道:“你
我作豪杰的,乃是常事,何足挂齿。”沙龙又故意的问了问南北二侠。彼此攀话。
酒宴已摆设下。钟雄让沙龙。沙龙谦让再三,寨主长,寨主短。钟雄是个豪杰,索
性叙明年庚,即以兄长呼之,真是英雄的本色。沙龙也就磊磊落落,不问那些虚文。
    饮酒之间,钟雄道:“难得今日沙兄长到此,足慰平生。方才智贤弟已将兄长
的豪志大度说明,沙兄长只管在此居住。千万莫要拘束。小弟决不有费清心。惟有
欧阳兄展兄小弟还要奉托,替小弟操劳。从今后水寨之事求欧阳兄代为管理;旱寨
之事原有妻弟姜铠料理,恐他一人照应不来,求民兄协同经理。智贤弟作个统辖,
所有两寨事条全要贤弟稽查。众位兄弟如此分劳,小弟就可以清闲自在。每日与沙
大哥安安静静的盘桓些时,庶不负今日之欢聚,素日之渴想。”智化听了,甚合心
意,也不管南北二侠应与不应,他就满口应承。是日四人尽欢而散。
    到了次日,钟雄传谕大小头目:所有水寨事务俱回北侠知道;旱寨事务俱回南
侠与姜爷知道;倘有两寨不合宜之事,俱备会同智化参酌。不上五日工夫把个军山
料理得益发整齐严肃,所有大小头目兵丁无不欢呼颂扬。钟雄得意洋洋,以为得了
帮手,乐不可言。那知这些人全是算计他的呢。
    且说蒋平在陈起望,到了日期,应当起身,早别了丁二爷与陆鲁二人,竟奔柳
家庄而来。此时正在深秋之际,一路上黄花铺地,落叶飘飘,偏偏阴雨密布,渐渐
泠泠下起雨来。蒋爷以为深秋没有什么大雨,因此冒雨前行。谁知细雨濛濛,连绵
不断,刮来金风瑟瑟,遍体清凉。低头看时,浑身皆湿。再看天光,已然垂暮。又
算计柳家庄尚有四五十里之遥,今日断不能到。幸亏今日是十日之期,就是明日到,
也不为迟,因此要找个安身之处,且歇息避雨。往前又趱行了几里,好容易看见那
边有座庙宇,急急奔到山门,敲打声唤,再无人应。心内甚是踌躇,更兼浑身皆湿,
秋风吹来,冷不可当。自己说道:“利害!真是‘一场秋雨一场寒’。这可怎么好
呢?”只见那边柴扉开处,出来一老者,打着一把半零不落的破伞。见蒋平瘦弱身
躯,犹如水鸡儿一般啼啼呵呵的,心中不忍,便问道:“客官,想是走路远了,途
中遇雨。如不憎嫌,何不到我豆腐房略为避避呢!”蒋平道:“难得老丈大发慈悲。
只是小可素不相识,怎好搅扰!”老丈道:“有甚要紧。但得方便地,何处不为人。
休要拘泥。请呀!”蒋平见老丈诚实,只得随老丈进了柴扉。
    不知老丈是谁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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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说蒋平进了柴扉一看,却是三间茅屋,两明间有磨与屉板罗格等物,果然是
个豆腐房。蒋平将湿衣脱下,拧了一拧,然后抖晾。这老丈先烧了一碗热水,递与
蒋平。蒋平喝了几口,方问道:“老丈贵姓?”老丈道:“小老儿姓尹,以卖豆腐
为生。膝下并无儿女,有个老伴儿。就在这里居住。请问客官贵姓,要往何处去呢?”
蒋平道:“小可姓蒋,要上柳家庄找个相知,不知此处离那里还有多远?”老丈道:
“算来不足四十里之遥。”说话间,将壁灯点上。见蒋平抖晾衣服,即回身取了一
捆柴草来,道:“客官就在那边空地上将柴草引着,又向火,又烘衣,只是小心些
就是了。”蒋平深深谢了,道:“老丈放心。小可是晓得的。”尹老儿道:“老汉
动转一天也觉乏了。客官烘干衣服也就歇息吧,恕老汉不陪了。”蒋平道:“老丈
但请尊便。”尹老儿便向里屋去了。
    蒋平这里向火烘衣,及至衣服快干,身体暖和,心里却透出饿来了,暗道:
“自我打尖后只顾走路,途中再加上雨淋,竟把饿忘了。说不得只好忍一夜罢了。”
便将破床掸了掸,倒下头,心里想着要睡。那知肚子不作劲儿,一阵阵咕噜噜的乱
响,闹的心里不得主意,突突突的乱跳起来,自己暗道:“不好。索性不睡的好。”
将壁灯剔了一剔,悄悄开了屋门,来到院内。仰面一看,见满天星斗,原来雨住天
晴。正在仰望之间,耳内只听乒乒乓乓犹如打铁一般,再细听时,却是兵刃交架的
声音,心内不由的一动,思忖道:“这样荒僻去处,如何夤夜比武呢?倒要看看。”
登时把饿也忘了,纵身跳出土墙,顺着声音一听,恰好就在那边庙内,急急紧行几
步,从庙后越墙而过。见那边屋内灯光明亮,有个妇人啼哭,连忙挨身而入。
    妇人一见,吓的惊慌失色。蒋爷道:“那妇人休要害怕,快些说明,为何事来,
俺好救你。”那妇人道:“小妇人姚王氏,只因为与兄弟回娘家探望,途中遇雨,
在这庙外山门下避雨,被僧人开门看见,将我等让到前面禅堂。刚然坐下,又有人
击户,也是前来避雨的,僧人道:‘前面禅堂男女不便。’就将我等让在这里。谁
知这僧人不怀好意,到了一更之后,提了利刃进来时,先将我兄弟踢倒,捆缚起来,
就要逼勒于我。是小妇人着急喊叫,僧人道:‘你别嚷!俺先结果了前面那人,回
来再合你算帐。’因此提了利刃,他就与前面那人杀起来了。望乞爷爷搭救搭救。”
蒋爷道:“你不必害怕。待俺帮那人去。”说罢,回身见那边立着一根门闩,拿在
手中,赶到跟前。见一大汉左右躲闪,已不抵敌;再看和尚,上下翻腾,堪称对手。
蒋爷不慌不忙将门闩端了个四平,仿佛使枪一般,对准那僧人的胁下,一言不发尽
力的一戳,那僧人只顾赶杀那人,那知他身后有人戳他呢。冷不防觉得左胁痛彻心
髓,翻筋斗栽倒尘埃。前面那人见僧人栽倒,赶上一步,抬脚往下一跺。只听的拍
的一声,僧人的脸上已然着重,这僧人好苦,临死之前,先挨一戳,后挨一跺。
“暧哟”一声,手一扎煞,刀已落地。蒋爷撤了门闩,赶上前来,抢刀在手,往下
一落。这和尚顿时了帐。叹他身入空门,只因一念之差,枉自送了性命。
    且说那人见蒋平杀了和尚,连忙过来施礼,道:“若不亏恩公搭救,某险些儿
丧有僧人之手。请问尊驾大名?”蒋平道:“俺姓蒋名平。足下何人?”那人道:
“哎呀!原来是四老爷么。小人龙涛。”说罢,拜将下去。蒋四爷连忙搀起,问道:
“龙兄为何到此?”龙涛道:“自从拿了花蝶与兄长报仇,后来回转本县缴了回批,
便将捕快告退不当,躲了官的辖制,自己务了农业,甚是清闲。只因小人有个姑母
别了三年,今日特来探望。不料途中遇雨,就到此庙投宿。忽听后面声嚷救人,正
欲看视,不想这个恶僧反来寻找小人,与他对垒。不料将刀磕飞。可恶,僧人好狠,
连搠几刀,皆被我躲过。正在危急。若不亏四老爷前来,性命必然难保,实属再生
之德。”蒋平道:“原来如此,你我且到后面,救那男女二人要紧。”
    蒋平提了那僧人的刀在前,龙涛在后跟随,来到后面,先将那男人释放,姚王
氏也就出来叩谢。龙涛问道:“这男女二人是谁?”蒋爷道:“他是姊弟二人,原
要回娘家探望,也因避雨,误被恶僧诓进。方才我已问过,乃是姚王氏。”龙涛道:
“俺且问你,你丈夫他可叫姚猛么?”妇人道:“正是。”龙涛道:“你婆婆可是
龙氏么?”妇人道:“益发是了。不幸婆婆已于去年亡故了。”龙涛听说他婆婆亡
故了,不觉放声大哭,道:“哎呀!我那姑母呀!何得一别三年,就作了故人了。”
姚王氏听如此说,方细看了一番,猛然想起道:“你敢是表兄龙涛哥哥么?”龙涛
此时哭的说不上话来,止于点头而已,姚王氏也就哭了。蒋爷见他等认了亲戚,便
劝龙涛止住哭声。龙涛便问道:“表弟近来可好?”叙了多少话语。龙涛又对蒋爷
谢了,道:“不料四老爷救了小人并且救人小人的亲眷,如此恩德,何以答报!”
蒋爷道:“你我至契好友,何出此言。龙兄,你且同我来。”
    龙涛不知何事,跟着蒋爷,左寻右找,到了厨房。现成的灯烛,仔细看时,不
但菜蔬馒首,而且有一瓶好烧酒。蒋爷道:“妙极,妙极!我实对龙兄说吧,我还
没吃饭呢。”龙涛道:“我也觉得饿了。”蒋爷道:“来吧,来吧,咱们搬着走。
大约他姐几两个也未必吃饭呢。”龙涛见那边有个方盘,就拿出那当日卖煎饼的本
事来了,端了一方盘。蒋爷提了酒瓶,拿了酒杯碗碟筷子等,一同来到后面。他姐
几两个果然未进饮食,却不喝酒,就拿了菜蔬点心在屋内吃。蒋爷与龙涛在外间,
一壁饮酒,一壁叙话。龙涛便问蒋爷何往。蒋爷便叙述已往情由,如今要收伏钟雄,
特到柳家庄找柳青要断魂香的话,说了一遍。龙涛道:“如此说来,众位爷们俱在
陈起望。不知有用小人处没有?”蒋爷道:“你不必问哪。明日送了令亲去,你就
到陈起望去就是了。”龙涛道:“既如此,我还有个主意。我这表弟姚猛,身量魁
梧,与我不差上下,他不过年轻些。明日我与他同去如何?”蒋平道:“那更好了。
到了那里,丁二爷你是认得的,就说咱们遇着了。还有一宗,你告诉了二爷,就求
陆大爷写一封荐书,你二人直奔水寨,投在水寨之内。现有南北二侠,再无有不收
录的。”龙涛听了,甚是欢喜。
    二人饮酒多时,听了听已有鸡鸣,蒋平道:“你们在此等候我,我去去就来。”
说罢,出了屋子,仍然越过后墙,到了尹老儿家内。又越了土墙,悄悄来到屋内。
见那壁上灯点的半明不灭的,从新剔了一剔,故意的咳嗽,将尹老儿惊醒,伸腰欠
口,道:“天是时候了。该磨豆腐了。”说罢,起来,出了里屋,见蒋爷在床上坐
着,便问道:“客官起来的恁早?想是夜静有些寒凉。”蒋平道:“此屋还暖和。
多承老丈挂心。天已不早了,小可要赶路了。”尹老几道:“何必忙呢?等着热热
的喝碗浆,暖暖寒,再去不迟。”蒋爷道:“多承美意,改日叨扰吧。小可还有要
紧事呢。”说着话,披上衣服,从兜肚中摸出一块银子,足有二两重,道:“老丈,
些须薄礼,望乞笑纳。”老丈道:“这如何使得?客官在此屈尊一夜,费了老汉什
么,如何破费许多呢?小老儿是不敢受的。”蒋爷道:“老丈体要过谦。难得你一
片好心。再要推让,反觉得不诚实了。”说着话,便掖在尹老儿袖内。尹老儿还要
说话,蒋爷已走到院内,只得谢了又谢,送出柴扉。彼此执手,那尹老儿还要说话,
见蒋爷已走出数步,只得回去,掩上柴扉。
    蒋爷仍然越墙进庙。龙涛便问:“上何方去了?”蒋平将尹老儿留住的话说了
一遍。龙涛点头,道:“四老爷作事真个周到。”蒋平道:“咱们也该走了。龙兄
送了令亲之后,便与令表弟同赴陈起望便了。”龙涛答应。四人来到山门。蒋爷轻
轻开了山门,往外望了一望,悄悄道:“你三人快些去吧。我还要关好山门,仍从
后面而去。”龙涛点头,带领着姊弟二人扬长去了。
    蒋爷仍将山门闭妥,又到后面检点了一番,就撂下这没头脑的事儿让地面官办
去,他仍从后墙跳出,溜之乎也。一路观看清景,走了二十余里,打了早尖。及至
到了柳家庄,日将西斜,自己暗暗道:“这末早到那里作什么,且找个僻静的酒肆
沽饮几杯。知他那里如何款待呢?别象昨晚饿的抓耳挠腮。若不亏那该死的和尚预
备下,我如何能够吃到十二分。”心里想着,早见有个村居酒市,仿佛当初大夫居
一般,便进去,拣了座头坐下。酒保儿却是个少年人,暖了酒。蒋爷慢慢消饮,暗
听别的座上三三两两,讲论柳员外,这七天的经忏费用了不少。也有说他为朋友尽
情,真正难得的;也有说他家内充足,耗财买脸儿的;又有那穷小子苦混混儿说:
“可惜了儿的!交朋友不过是了就是了。人在人情在,那里犯的上呢。若把这七天
费用帮了苦哈哈,包管够过一辈子的。”蒋爷听了暗笑,酒饮够了,又吃了些饭。
看看天色已晚,会了钱钞,离了村居,来到柳青门首,已然掌灯。连忙击户。
    只见里面出来了个苍头,问道:“什么人?”蒋爷道:“是我,你家员外可在
家么?”苍头将蒋爷上下打量一番,道:“俺家员外在家等贼呢。请问尊驾贵姓?”
蒋爷听了苍头之言,有此语辣,只得答道:“我姓蒋,特来拜望。”苍头道:“原
来是贼爷到了。请少待。”转身进去。蒋爷知道这是柳青吩咐过了,毫不介意,只
得等候。
    不多时,只见柳青便衣便帽出来,执手道:“姓蒋的,你竟来了!也就好大胆
呢!”蒋平道:“劣兄既与贤弟定准日期,劣兄若不来,岂不叫贤弟果等么?”柳
青说:“且不要论兄弟。你未免过于不自量了。你既来了,只好叫你进来。”说罢,
也不谦让,自己却先进来。蒋爷听了此话,见此光景,只得忍耐。刚要举步,只见
柳青转身奉了一揖,道:“我这一揖你可明白?”蒋爷笑道:“你不过是‘开门揖
盗’罢了,有甚难解。”柳青道:“你知道就好。”说着便引到西厢房内。蒋爷进
了西厢房一看,好样儿,三间一通连,除了一盏孤灯,一无所有,止于迎门一张床,
别无他物。蒋爷暗道: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
    只听柳青道:“姓蒋的,今日你既来了,我要把话说明了。你就在这屋内居住,
我在对面东屋内等你。除了你我,再无第三人,所有我的仆妇人等早已吩咐过了,
全叫他们回避。就是前次那枝簪子,你要偷到手内,你便隔窗儿叫一声,说‘姓柳
的,你的簪子我偷了来了。’我在那屋里在头上一摸,果然不见了,这是你的能为。
不但偷了来,还要送回去,再迟一回,你能够送去,还是隔窗叫一声:‘姓柳的,
你的簪子我还了你了。’我在屋内向头上一摸,果然又有了。若是能够如此,不但
你我还是照旧的弟兄,而且甘心佩服,就是叫我赴汤蹈火我也是情愿的。”蒋爷点
头,笑道:“就是如此。贤弟到了那时,别又后悔。”柳青道:“大丈夫说话,焉
有改悔?”蒋爷道:“很好,很好。贤弟请了。”
    不知果能否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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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说柳青出了西厢房,高声问道:“东厢房炭烛茶水酒食等物,俱预备妥当了
没有?”只听仆从应道:“俱已齐备了。”柳青道:“你们俱各回避了,不准无故
的出入。”又听妇人声音说道:“婆子丫环,你们警醒些!今晚把贼关在家里,知
道他净偷簪子,还偷首饰呢。”早有个快嘴丫环接言道:“奶奶请放心吧。奴婢将
裤腿带子都收拾过了,外头任吗儿也没有了。”妇人嗔道:“多嘴的丫头子,进来
吧,不要混说了。”这说话的原来是柳娘子。蒋爷听在心内,明知是说自己,置若
罔闻。
    此时已有二鼓。柳青来到东厢房内,抱怨道:“这是从那里说起!好好的美寝
不能安歇。偏偏的这盆炭火也不旺了,茶也冷了,这还要自己动转。也不知是什么
时候才偷,真叫人等的不耐烦。”忽听外面“他拉”“他拉”的声响,猛见帘儿一
动,蒋爷从外面进来,道:“贤弟不要抱怨。你想你这屋内,又有火盆,又有茶水,
而且裱糊的严紧,铺设的齐整。你瞧瞧我那屋子犹如冰害一般,八下里冒风,连个
铺垫也没有。方才躺了一躺,实在的难受。我且在这屋里暖和暖和。”柳青听了此
话,再看蒋爷头上只有网巾,并无头巾,脚上他拉着两只鞋,是躺着来着,便说道:
“你既嚷冷,为什么连帽子也不戴?”蒋爷道:“那屋里什么全没有。是我刚才摘
下头巾枕着来,一时寒冷,只顾往这里来,就忘了戴了。”柳青道:“你坐坐,也
该过去了。你有你的公事,早些完了,我也好歇息。”蒋爷道:“贤弟,你真个不
讲交情了。你当初到我们陷空岛,我们是何等待你。我如今到了这里,你不款待也
罢了,怎么连碗茶也没有呢?”柳青笑道:“你这话说得可笑。你今日原是偷我来
了。既是来偷我,我如何肯给你预备茶水呢?你见世界上有给贼预备妥当了,再等
着他来偷的道理么?”蒋平也笑道:“贤弟说的也是。但只一件,世界上有这末明
灯蜡烛等贼偷的么?你这不是‘开门揖盗’,竟是‘对面审贼’了。”柳青将眼一
瞪,道:“姓蒋的,你不要强辩饶舌。你纵能说,也不能说了我的簪子去。你趁早
儿打主意便了。”蒋爷道:“若论盗这簪子原不难,我只怕你不戴在头上那就难了。”
    柳青登时生起气来,道:“那岂是大丈夫所为!便摘下头巾,拔下簪子,往桌
上一掷,道:“这不是簪子?说还哄你不成。你若有本事,就拿去。”蒋平者着脸
儿,伸手拿起,揣在怀内,道:“多谢贤弟。”站起来就要走。柳青微微冷晒,道:
“好个翻江鼠蒋平!俺只当有什么深韬广略,原来只会撒赖!可笑呀,可笑!”蒋
爷听了,将小眼一瞪,瘦脸儿一红,道:“姓柳的,你不要信口胡说。俺蒋平堂堂
男子,要撒赖做什么?”回手将簪子掏出,也往桌上一掷,道:“你提防着,待我
来偷你。”说罢,转身往西厢房去了。
    柳青自言自语道:“这可要偷了。须当防备。”连忙将簪子别在头上,戴上头
巾,两只眼睛睁睁的往屋门瞅着,以为看他如何进来,怎么偷法。忽听蒋爷在西厢
房说道:“姓柳的,你的簪子我偷了来了。”柳青吓了一跳,急将头巾摘下,摸了
一摸,簪子仍在头上,由不的哈哈大笑,道:“姓蒋的,你是想簪子想疯了心了。
我这簪子好好还在头上,如何被你偷去?”蒋平接言道:“那枝簪子是假的,真的
在我这里。你不信,请看那枝簪子,背后没有暗寿字儿。”柳青听了,拔下来仔细
一看,宽窄长短分毫不错,就只背后缺少寿字儿。柳青看了暗暗吃惊,连说“不好!”
只得高声嚷道:“姓蒋的,偷算你偷去,看你如何送来?”蒋爷也不答言。
    柳青在灯下赏玩那枝假簪,越看越象自己的,心中暗暗罕然,道:“此簪自从
在五峰岭上,他不过月下看了一看,如何就记得恁般真切?可见他聪明至甚。而且
方才他那安安详详的样儿行所无事,想不到他抵换如此之快。只他这临事好谋,也
就令人可羡。”复又一转念,猛然想起:“方才是我不好了!绝不该合他生气,理
应参悟他的机谋,看他如何设法儿才是。只顾暴躁,竟自入了他的术中。总而言之,
是我量小之故。且看他将簪子如何送回。千万再不要动气了!”等了些时不见动静,
便将火盆拨开,温暖了酒,自斟自饮,怡然自得。
    忽听蒋爷在那屋张牙欠口打哈气,道:“好冷!夜静了,更觉凉了。”说着话,
“他拉”“他拉”又过来了,恰是刚睡醒了的样子,依然没戴帽子。柳青拿定主意,
再也不动气,却也不理蒋爷。蒋爷道:“好呀,贤弟会乐呀。屋子又暖和,又喝着
酒儿,敢则好呀。劣兄也喝盅儿,使得使不得呢?”柳青道:“这有什么呢。酒在
这里,只管请用。你可别忘了送簪子。”蒋爷道:“实对贤弟说,我只会偷不会送。”
说罢,端起酒盅一饮而尽,复又斟上,道:“我今日此举不过游戏而已。劣兄却有
紧要之事奉请贤弟。”柳青道:“只要送回簪子来,叫我那里去,我都跟了去。”
蒋爷道:“咱们且说正经事。”他将大家如何在陈起望聚义,欧阳春与智化如何进
的水寨,怎么假说展昭,智诓沙龙,又怎么定计在钟雄生辰之日收伏他,特着我来
请贤弟用断魂香的话,哩哩啰啰,说个不了。柳青听了,唯唯喏喏,毫不答言。蒋
爷又道:“此乃国家大事。我等钦奉圣旨,谨遵相谕,捉拿襄阳王,必须收伏了钟
雄,奸工便好说了。说不得贤弟随劣兄走走。”柳青听了这一番言语,这明是提出
圣旨相谕押派着,叫我跟了他去,不由的气往上冲,忽然转念道:“不可,不可。
这是他故意的惹我生气,他好于中取事,行他的谲诈。我有道理。”便嘻嘻笑道:
“这些事都是你们为官做的,与我这草民何干?不要多言,还我的簪子要紧。”蒋
爷贝说不动,赌气带上桌上头巾,“他拉”“他拉”出门去了。
    柳青这里又奚落他道:“那帽子当不了被褥,也挡不了寒冷。原来是个抓帽于
贼,好体面哪!”蒋爷回身进来,道:“姓柳的,你不要嘲笑刻薄,谁没个无心错
呢。这也值得说这些没来由的话。”说罢,将他的帽子劈面摔来。柳青笑嘻嘻,双
手接过,戴在头上,道:“我对你说,我再也不生气的。慢说将我的帽子摔来,就
是当面唾我,我也是容他自于,决不生气。看你有什么法子?”蒋爷听了此言,无
奈何的样儿。转回西厢房内去了。
    柳青暗暗欢喜,自以为不动声色,是绝妙的主意了。又将酒温了一温,斟上刚
要喝,只听蒋爷在西厢房内说道:“姓柳的,你的簪子,我还回去了。”柳青连忙
放下酒盅,摘去头巾,摸了一摸,并无簪子。又见那枝假的仍在桌上放着。又听蒋
爷在那屋内说道:“你不必犹疑,将帽子里儿看看就明白了。”柳青听了,即将帽
子翻过看时,那枝簪子恰好别在上面,不由的倒抽了一口气道:“好呀!真正令人
不测。”再细想时,更省悟了。“敢则他初次光头过来,就为二次还簪地步。这人
的智略机变,把我的喜怒全叫他体谅透了,我还合他闹什么?”
    正在思索,只见蒋爷进来,头巾也戴上了,鞋也不他拉着了,早见他一躬到地,
柳青连忙站起,还礼不迭。只听蒋爷道:“贤弟,诸事休要挂怀。恳请贤弟跟随劣
兄走走,成全朋友要紧。”柳青道:“四兄放心,小弟情愿前往。”于是把蒋爷让
到上位,自己对面坐了。蒋爷道:“钟雄为人豪侠,是个男子,因众弟兄计议,务
要把他劝化回头,方是正理。”柳青道:“他既是好朋友,原当如此。但不知几时
起身?”蒋爷道:“事不宜迟,总要在他生日之前赶到方好。”柳青道:“既如此,
明早起身。”蒋平道:“妙极。贤弟就此进内收拾去,劣兄还要歇息歇息。实对贤
弟说,劣兄昨日一夜不曾合眼,此时也觉乏的很了。”柳青道:“兄长只管歇着,
天还早呢,足可以睡一觉。恕小弟不陪了。”柳青便进内去了。到了天亮,柳青背
了包裹出来,又预备羹汤点心吃了。二人便离了柳家庄,竟奔陈起望而来。
    且说智化作了军山的统辖,所有水旱二寨之事俱备料理的清清楚楚。这日,忽
见水寨头目来报道:“今有陈起望陆大爷那里来了二人,投书信一封。”说罢,将
书呈上。智爷接来拆阅毕,吩咐道:“将他二人放进来。”头目去不多时,早见两
个大汉晃里晃荡而来。见了智爷,参见道:“小人龙涛姚猛,望乞统辖老爷收录。”
智爷见他二人循规蹈矩,颇有礼数,便知是丁二爷教的。不然,他两个鲁莽之人,
如何懂得“统辖”与“收录”呢?内心甚是欢喜。却又故意问了几句,二人应答的
颇好,智爷更觉放心,便将二人带到思齐堂。智爷将书呈上,说明来历。钟雄便要
看看来人。智化即唤龙涛姚猛,二人答应,声若巨雷。及至到了厅上,参见大王。
那一番腾腾煞气,凛凛威风,真个是方相一般。钟雄看了大乐,道:“难得他二人
的身材体态,竟能一样,很好。我这厅上正缺两个领班头目,就叫他二人充当此差,
妙不可言。”龙涛姚猛听了,连忙叩谢,甚是恭谨。旁边北侠早已认得尤涛,见他
举止端详,言语的当,心内也就明白了。是日,沙龙等同钟雄把酒谈心,尽一日之
长,到晚方散。
    智化北侠暗暗与龙涛打听,如何能够到此。龙涛将避雨遇见蒋爷一节说了,又
道:“蒋爷不日也就要回来了。自从小人送了表弟妹之后,即刻同着姚猛上路,前
日赶到陈起望。丁二爷告诉我等备细,教导了言语。陆大爷写了荐书,所以今日就
来了。”智爷道:“你二人来的正好,而且又在厅上,更就近了。到了临期,自有
用处,千万不要多言,惟有小心谨慎而已。”龙涛道:“我等晓得。倘有用我等之
处,自当效力。”智化点头,叫他二人去了。然后又与北侠计议一番,方才安歇。
    到了次日,他又不惮勤劳,各处稽查。但有不明不知的,必要细细询问。因此
这军山之内,由那里到何处,至何方,俱已晓得。他见大小头目虽有多人,皆没甚
要紧。惟有姜夫人之弟姜铠甚是了得,极其梗直,生得凹面金腮,两道浓眉,一张
阔口,微微有些髭须,绰号小二郎。他单会使一般器械,名叫三截棍,中间有五尺
长短,两头俱有铁叶打就,铁环包定。两根短棒足有二尺多。每逢对垒,施展起来,
远近都可打得,英勇非常。智化把他看在眼里。又因他是钟雄的亲戚,因此待他甚
好,极其亲近。这二郎见智化志广才高,料事精详,更加喜悦。除了姜铠之外,还
有钟雄两个亲信之人,却是同族兄弟武伯南武伯北。此二人专管料理家务,智化也
时常的与他等亲密。
    他又算计钟雄生日,不过三日就到了。他便托言查阅,悄悄的又到陈起望。恰
好蒋爷正与柳青刚到,彼此见了,各生羡慕,喜爱非常。蒋爷便问:“龙涛姚猛到
了不曾?”丁二爷道:“不但到了,谨遵兄命,已然进了水寨门了。”智化道:
“昨日他二人去了,我甚忧心。后来见他等的光景甚是合宜,我就知是二弟的传授
了。”智化又问蒋爷道:“四弟,前次所论之事,想柳兄俱已备妥了。今日我就同
柳兄进水寨。”柳青道:“小弟惟命是从。但不知如何进水寨法?”智化道:‘哦
自有道理。”
    不知用何计策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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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说智化要将柳青带入水寨,柳青团问如何去法。智化便问柳青可会风鉴,柳
青道:“小弟风鉴不甚明白,却会谈命。”智化道:“也可以使得。柳兄扮作谈命
的先生,到了那里,不过奉承几句,只要混到他的生辰,便完了事了。”柳青依允。
    智化又向陆鲁二人道:“二位贤弟大鱼可捕妥了?”陆彬道:“早已齐备,俱
备养在那里。”智化道:“很好。明日就给他送去,只用大船一只,带了渔户去。
到那里二位贤弟自然是住下的,却将船只泊在幽僻之处。到了临期,如此如此。”
又对了二爷蒋四爷说道:“二位贤弟务于后日夜间,要快船二只,每船水手四名,
就在前次砍断竹城之处专等,千万莫误!”
    计议已定。智化与柳青来到水寨见了钟雄,说柳青是算命先生,笔法甚好。
“小弟因一人事繁,难以记载,故此带了他来,帮着小弟作个记室。”钟雄见柳青
人物轩昂,意甚欢喜。
    到次日,陆彬鲁英来到水寨送鱼,钟雄迎到思齐堂,深深谢了。陆彬鲁英又提
写信荐龙涛姚猛二人。钟雄笑道:“难得他二人身体一般,雄壮一样,我已把他二
人派了领班头目。”陆彬道:“多蒙大王收录。”也就谢了。陆鲁二人又与沙龙北
侠南侠智化见了,彼此欢悦。就将他二人款留住下,为的明日好一同庆寿。
    到了次日,智爷早已办的妥协,各处结彩悬花,点缀灯烛,又有笙萧鼓乐,杂
剧声歌,较比往年生辰不但热闹,而且整齐。所有头目兵丁,俱有赏赐,并传令今
日概不禁酒,纵有饮醉者也不犯禁。因此人人踊跃,个个欢欣,无有不称羡统辖之
德的。
    思齐堂上排开花筵,摆设寿礼,大家衣冠鲜明,独有展爷却是四品服色,更觉
出众。及至钟雄来到,见众人如此,不觉不乐,道:“今日小弟贱辰,敢承诸位兄
弟如此的错爱,如此的费心。我钟雄何以克当!”说话间,阶下奏起乐来。就从沙
龙让起,不肯受礼,彼此一揖。次及欧阳春,也是如此。再又次就是展熊飞,务要
行礼。钟雄道:“贤弟乃皇家栋梁,相府的辅粥,劣兄如何敢当?还是从权行个常
礼罢了。”说罢,先奉下揖去。展爷依旧从命,连揖而已。只见陆彬鲁英二人上前
相让。钟雄道:“二位贤弟是客,劣兄更不敢当。”也是常礼,彼此奉揖不迭。此
时智化谆谆要行礼。钟雄托住,道:“若论你我兄弟,劣兄原当受礼;但贤弟代劣
兄操劳,已然费心,竟把这礼免了吧。”智化只得行个半礼,钟雄连忙搀起。忽见
外面进来一人,扑翻身跪下,向上叩头,原来是钟雄的妻弟姜锡。钟雄急急搀起,
还揖不迭。姜铠又与众人一一见了。然后是武伯南武伯北与龙涛姚猛,率领大小头
目,一起一起,拜寿已毕。复又安席入座,乐声顿止。堂上觥筹交错,阶前彩戏俱
陈。智爷吩咐放了赏钱。早饭已毕,也有静坐闲谈的,也有料理事务的。独有小二
郎姜铠却到后面与姜夫人谈了多时,便回旱寨去了。
    到了午酒之时,大家俱要敬起寿星酒来。从沙龙起,每人三杯。钟雄难以推却,
只得杯到酒干,真是大将必有大量。除了姜铠不在座,现时座中六人俱各敬毕。然
后团团围住,刚要坐下。只见白面判官柳青从外面进来,手持一卷纸扎,道:“小
可不知大三千秋华诞,未能备礼。仓促之间,无物可敬。方才将诸事记载已毕,特
特写得条幅对联,望乞大王笑纳。”说罢,高高奉上。钟雄道:“先生初到,如何
叨扰厚赐?”连忙接过,打开看时,是七言的对联。乃:“惟大英雄能本色,是真
名士自风流。”写的颇好。满口称赞道:“先生真好书法也!”说罢,奉了一揖。
柳青还要拜寿,钟雄断断不肯。智化在旁道:“先生礼倒不消,莫若敬酒三杯,岂
不太妙!”柳青道:“统辖吩咐极是。但只一件,小可理应早间拜祝。因事务冗繁,
须要记载,早间是不得闲的,而且条幅对联俱未能写就。及至得暇写出,偏又不干,
所以迟到此时,未免太不恭敬。若要敬酒,须要加倍,方见诚心。小可意欲恭敬三
斗,未知大王肯垂鉴否?”钟雄道:“适才诸位兄弟俱已赐过,饮的不少了。先生
赐一斗吧。”柳青道:“酒不喝单,小可奉敬两斗如何?”沙龙道:“这却合中,
就是如此吧。”欧阳春命取大斗来。柳青斟酒,双手奉上。钟雄匀了三气饮毕。复
又斟上,钟雄接过来也就饮了。大家方才入座,彼此传壶告干。七个人算计个人,
钟雄如何敌的住。天未二鼓,钟雄已然酩酊大醉。先前还可支持,次后便坐不住了。
    智化见此光景,先与柳青送目,柳青会意去了。此时展爷急将衣服头巾脱下,
转眼间出了思齐堂,便不见了。智化命龙涛姚猛两个人将太保钟雄搀到书房安歇。
两个大汉一边一个,将钟雄架起,毫不费力,搀到书房榻上。此时虽有虞候伴当,
也有饮酒过量的,也有故意偷闲的。柳青暗藏了药物来到思齐堂一看,见座中只有
沙龙与欧阳春,连陆鲁二人也不见了。刚要问时,只见智化从后边而来,看了看左
右无人,便叫沙龙欧阳春道:“二位兄长少待。千万不可叫人过去。”即拿起南侠
的衣服头巾,便同柳青来到书房。叫龙涛姚猛把守门口,就说:“统辖吩咐,不准
闲人出入。”柳青又给了每人两丸药,塞住鼻孔。然后进了书房,二人也用药塞住
鼻孔,柳青便点起香来。
    你道此香是何用法?原来是香子面。却有二个小小古铜造就的仙鹤,将这香面
装在仙鹤腹内,从背后下面有个火门,上有螺蜘转的活盖,拧开点着,将盖盖好。
等腹内香烟装足,无处发泄,只见一缕游丝,从仙鹤口内喷出。人若闻见此烟,香
透脑髓,散于四肢,登时体软如绵,不能动转。须到五鼓鸡鸣之时,方能渐渐苏醒,
所以叫作“鸡呜五鼓断魂香”。
    彼时柳青点了此香,正对钟雄鼻孔。酒后之人,呼吸之气是粗的。呼的一声,
已然吸进,连打两个喷嚏。钟雄的气息便微弱了。柳青连忙将鹤嘴捏住,带在身边。
立刻同智化将展昭衣服与钟雄换了。龙涛背起,姚猛紧紧跟随,来到大厅。智化柳
青也就出来,会同沙龙北侠,护送到宫门。智化高声说道:“展护卫醉了。你等送
到旱寨,不可有误。”沙龙道:“待我随了他们去。”北侠道:“莫若大家走走,
也可以散酒。”说罢,下了台阶。这些虞候人等,一来是黑暗之中不辨真假,二来
是大家也有些酒意,三来白日看见展昭的服色,他们如何知道飞叉太保竟被窃负而
逃呢。
    且说南侠原与智化定了计策,特特的穿了护卫服色,炫人眼目,为的是临期人
人皆知,不能细查,自脱了衣巾之后,出了厅房,早已踏看了地方,按方向从房上
跃出,竟奔东南犄角。正走之间,猛听得树后悄声道:“展兄这里来,鲁英在此。”
展爷问道:“陆贤弟呢?”鲁二爷道:“已在船上等候。”展爷急急下了泊岸,陆
彬接住,叫水手摇起船来,却留鲁英在此,等候众人。水手摇到砍断竹城之处,击
掌为号,外面应了。只听大竹嗤嗤嗤全然挺起。丁二爷先问道:“事体如何?”陆
爷道:“功已成了。今先送展兄出去。少时众位也就到了。”外面的即将展爷接出。
陆彬吩咐将船摇回,刚到泊岸之处,只见姚猛背了钟雄前来。自从书房到此,都是
龙涛姚猛倒换背来。欧阳春沙龙先跳在船上,接下钟雄,然后柳青龙涛姚猛俱备上
船。鲁英也要上船,智化拉住,道:“二弟,咱们仍在此等。”鲁英道:“众兄弟
俱在此,还等何人?”智化道:“不是等人,是等船回来。你我同陆贤弟,还是出
水寨为是。”鲁英只得煞住脚步。不多工夫,船回来了。鲁二爷与智化跳到船上,
也不细问,便招动令旗,开了竹栅,出了水寨,竟奔陈起望而来。
    及至到了庄门,那两只船早已到了。三个人下船进庄。早见沙龙等迎出来道:
“方才何不一同来呢?务必绕了远儿则甚?”智化道:“小弟若不出水寨,少时如
何进水寨呢?岂不自相矛盾么?”丁二爷道:“智大哥还回去作什么?”智化道:
“二弟极聪明之人,如何一时忘起神来?我等只顾将钟太保诓来,他们那里如何不
找呢?别人罢了。现有钟家嫂嫂,两个侄儿侄女,难道他们不找么?若是知道被咱
们诓来,这一惊骇,不定要生出什么事来。咱们原为收伏钟太保,要叫妻子儿女有
了差池,只怕他也就难乎为情了。”众人深以为然。
    智化来到厅上,见把钟雄安放在榻上,却将展爷衣服脱了,又换了一身簇新的
渔家服色。智爷点头。见诸事已妥,便对沙龙北侠道:“如到五更,大哥苏醒之后,
全仗二位兄长极力的劝谏,以大义开导,保管他倾心佩服。天已不早了,小弟要急
急回去。”又对众人嘱咐一番,务必帮衬着,说降了钟雄要紧。智爷转身出庄,陆
彬送到船上。智爷催着水手赶进水寨,时已三鼓之半。
    这一回去不甚紧要,智爷险些儿性命难保。你道为何?只因姜氏夫人带领着儿
女在后堂备了酒筵,也是要与钟雄庆寺。及至天已二鼓,不见大王回后,便差武伯
南到前厅看视,得便请来。武伯南领命,来到大厅一看,静悄悄寂无人声。好容易
找着虞候等,将他们唤醒,问:“大王那里去了?”这虞候酒醉醺醺,睡眼蒙眬,
道:“不在厅上,就在书房。难道还丢了不成?”武伯南也不答言,急急来到书房。
但见大王的衣冠在那里,却不见人。这一惊非同小可,连忙拿了衣冠,来到后堂禀
报。姜夫人听了,惊的目瞪痴呆。这亚男钟鳞听说父亲不见了,登时哭了起来。姜
夫人定了定神,又叫武伯南到宫门问问:“众位爷们出来不曾?”武伯南到了宫门,
方知展护卫醉了,俱各送入旱寨。武伯南立刻派人到旱寨迎接,转身进内回禀,姜
夫人心稍安。迟不多时,只见上旱寨的回来,说道:“不但众位爷们不见,连展爷
也未到旱寨。现时姜舅爷已带领兵丁各处搜查去了。”姜夫人已然明白了八九,暗
道:“南侠他乃皇家四品官员,如何肯归服大王?如此看来,不但南侠,大的北侠
等都是故意前来,安心设计,要捉拿我夫主的。我丈夫既被拿去,岂不绝了钟门之
后?”思忖至此,不由的胆战心惊。正在害怕,忽见姜铠赶来,说道:“不好了!
兄弟方才到东南角上,见竹城砍断,大约姐夫被他等拿获,从此逃走的。这便如何
是好?”
    谁知姜铠是一勇之夫,毫无一点儿主意。姜夫人听了,正合自己心思,想了想
再无别策,只好先将儿女打发他们逃走了,然后自己再寻个自尽吧。就叫姜铠把守
宫门,立刻将武伯南武伯北兄弟唤来,道:“你等乃大王亲信之人,如今大王遭此
大变,我也无可托付,惟有这双儿女交给你二人,趁早逃生去吧!”亚男钟麟听了,
放声大哭,道:“孩儿舍不得娘呀!莫若死在一处吧。”姜夫人根着心道:“你们
不要如此。事已紧急,快些去吧。若到天亮,官兵到来围困,想逃生也不能了。”
武伯南急叫武伯北备一匹马。姜夫人问道:“你们从何处逃走?”武伯南道:“前
面走着,路远费事。莫若从后寨门逃去,不过荒僻些儿。”姜夫人道:“事已如此,
说不得了。快去!快去!”武伯南即将亚男搀扶上马,叫武伯北保护,自己背了钟
麟,奔到后寨门,开了封锁,主仆四人竟奔山后逃生去了。
    未知后文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19:51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姜铠把守宫门。他派人到接官厅上,打听有何人出去。不多时,回来说道:
“就只二鼓之半,智统辖送出陆鲁二人去未回。”姜铠心内思忖道:“当初投诚时,
原是欧阳春智化一同来的,为何他们做此勾当,他也在其内呢?事有可疑。”正在
思忖,忽有人报道:“智统辖回来了。”姜铠听了,不分好歹,手提三截棍迎了上
来;智化刚上台阶,不容分说,“哗啷”的一声,他就是一棍。智爷连忙将身闪开。
刚刚躲过,尚未立稳,姜锡的棍梢落地也不抽回,顺势横着一扫。智化腾开右脚。
这左脚。略慢了些,已被棍上的短棒撩了一下。这一棍错过。若非智爷灵便,几乎
丧了性命。智化连声嚷道:“姜贤弟,不要动手!我是报紧急军情。”姜铠听了
“军情”二字,方将三截棍收住,道:“报何军情?快说。”智化道:“此事机密,
须要面见夫人,方好说得。”姜铠听说要见夫人,这必是大王有了下落。他这才把
棍放下,过来拉着智化,道:“可是大王有了信息了么?”智化道:“正是。为何
贤弟见面就是一棍?幸亏是我,若是别人,岂不登时毙于棍下?”姜铠道:“我只
道大哥也是他们一党,不料是个好人,恕小弟卤莽。莫怪,莫怪。可打着那里了?”
智化道:“无妨,幸喜不重。快见夫人要紧。”二人开了宫门,来至后面。姜锡先
进去通报。
    姜夫人正在思念儿女落泪,自己横了心,要悬梁自缢。听说智化求见,必是丈
夫有了信息,连忙请进,以叔嫂之礼相见。智化到了此时,不肯隐瞒,便将始末原
由据实说出。“原为大哥是个豪杰,惟恐一身淹埋污了美名,因此特特定计救大哥,
脱离了苦海,全是一番好意,并无陷害之心。倘有欺负,负了结拜,天地不容!请
嫂嫂放心。”姜夫人道:“请问叔叔,此时我丈夫是在何处?”智化道:“现在陈
起望,所有众相好全在那里。务要大哥早早回头,方不负我等一番苦心。”姜夫人
听了如梦方醒,却又后悔起来,不该打发儿女起身,便对智化道:“叔叔,是嫂嫂
一时不明,已将你侄儿侄女交付武伯南武伯北带往逃生去了。”智化听了,急的跌
足,道:“这可怎么好?这全是我智化失于检点。我若早给嫂嫂送信,如何会有这
些事?请问嫂嫂,可知武家兄弟领侄儿侄女往何方去了呢?”姜夫人道:“他们是
出后寨门,由后山去的。”智化道:“既如此,待我将他等追赶回来。”便对姜铠
道:“贤弟送我出寨。”站起身来,一瘸一点,别了姜氏,一直到了后寨门,又嘱
咐姜铠:“好好照看嫂嫂。”
    好智化,真是为朋友尽心,不辞劳苦,出了后寨门,竟奔后山而来。走了五六
里之遥,并不见个人影,只急的抓耳挠腮。猛听的有小孩子说话道:“伯南哥,你
我往那里去呢?”又听有人答道:“公子不要着急害怕。这沟是通着水路的,待我
歇息歇息再走。”智化听的真切,顺着声音找去,原来是个山沟,音出于下,连忙
问道:“下面可是公子钟麟么?”只听有人应道:“正是。上面却是何人?”智化
应道:“我是智化,特来寻找你等。为何落在山沟之内?”钟麟道:“上面可是智
叔父么?快些救我姐姐去要紧。”智化道:“你姐姐往何处去了?”又听应道:
“小人武伯南背着公子,武伯北保护小姐。不想伯北陡起不良之心,欲害公子小姐。
我痛加谴责。不料正走之间,他说沟内有人说话,仿佛大王声音。是我探身觑视,
他却将我主仆推落沟中,驱着马往西去了。”智化问道:“你主仆可曾跌伤没有?”
武伯南道:“幸亏苍天怜念。这沟中腐草败叶极厚,棉软非常,我主仆毫无损伤。”
钟麟又说道:“智叔父不必多问了,快些搭救我姐姐去吧。”
    智爷此时把脚疼付于度外,急急向西而去。又走三五里,迎头遇见二人采药的,
从那边愤恨而来。智化向前执手,问道:“二位因何不平?”采药的人道:“实实
可恶!方才见那边有一人将马拴在树上,却用鞭子狠狠的打那女子。是我二人劝阻。
他不但不依,反要拔刀杀那女子。天下竟有这样狠毒人,岂有此理!”智化连忙间
道:“现在那里?待我前去。”采药的人听了甚喜,道:“我二人情愿导引。相离
不远,快走快走。”智化手无利刃,随路拣了几块石头拿着。只听采药人道:“那
边不是么?”智化用目力留神,却见武伯北手内执刀在那里威吓亚男,不由的杀人
心陡起。赶行几步,来的切近,将手一扬,喊了一声。武伯北刚要扭头,‘啪”的
一声,这块石头不歪不偏,正打在脸上。武伯北“哎哟”一声,往后便倒。智化赶
上一步,夺过刀来,连搠了几下。采药人在旁看见,是个便宜,二人抽出药锄,就
帮着一阵好刨。
    智化连忙扶起亚男,叫道:“侄女苏醒,苏醒。”半晌,亚男方哭了出来。智
爷这才放心了,便问伯北毒打为何。亚男道:“他要叫我认他为父亲,前去进献襄
阳王。侄女一闻此言,刚要嗔责,他便打起来了。除了头脸,已无完肤。侄女挤着
一死,再也不应,他便拔刀要杀。不想叔父赶到救了性命。侄女好不苦也!”说罢,
又哭。智化劝慰多时,便问:“侄女还可以乘马不能呢?”亚男说道:“请问叔父,
往那里去?”智化道:“往陈起望去。”即便将大家为劝谏你父亲,今日此举,都
是计策的话说了。亚男听见爹爹有了下落,便道:“侄女方才将生死付于度外,何
况身子疼痛,没甚要紧。而且又得了爹爹信息,此时颇可挣扎骑马。”采药人听了,
在旁赞叹称羡不已。
    智化将亚男慢慢扶在马上,便问采药二人道:“你二人意欲何往?”采药人道:
“我等虽则采药为生,如今见这姑娘受这苦楚,心实不忍,情愿帮着爷上送到陈起
望,心里方觉安贴。”智爷点头,暗道:“山野之处竟有这样好人。”连忙说道:
“有劳二位了。但不知从何方而去?”采药人道:“这山中僻径,我们却是晓得的。
爷上放心,有我二人呢。”智爷牵住马,拉着嚼环,慢慢步履,跟着采药人,弯弯
曲曲,下下高高,走了多少路程,方到陈起望。智爷将亚男抱下马来,取出两锭银
来,谢了采药人。两个感谢不尽,欢欢喜喜而去。智爷来到庄中,暗暗叫庄丁请出
陆彬,嘱将亚男带到后面,与鲁氏凤仙秋葵相见,等找着钟麟时,再叫他姊弟与钟
太保相会。慢慢再表。
    且说武伯南在沟内歇息了歇息,背上公子,顺沟行去。好容易出了山沟,已然
力尽筋疲。耐过了小溪桥,见有一只小船上,有二人捕鱼。一轮明月,照彻光华,
连忙呼唤,要到神树岗。船家摆过舟来。船家一眼看见钟麟,好生欢喜,也不计较
船资,便叫他主仆上船。偏偏钟麟觉得腹中饥饿,要吃点心。船家便拿出个干馒首。
钟麟接过,啃了半天,方咬下一块来。不吃是饿;吃吧,咬不动。眼泪汪汪,囫囵
吞的咽了一口,噎的半晌还不过气来。武伯南在旁观瞧,好生难受,却又没法。只
见钟麟将馒首一掷,嘴儿一咧。武伯南只当他要哭,连忙站起。刚要赶过来,冷不
防的被船家用篙一拨,武伯南站立不稳,“扑通”一声落下水去。船家急急将篙撑
开,奔到停泊之处,一人抱起钟麟,一人前去扣门,只见里面出来一个妇人,将他
二人接进,仍把双扉紧闭。
    你道此家是谁?原来船上二人:一人姓怀名宝,一人姓殷名显。这殷显孤身一
口,并无家小,吃喝嫖赌,无所不为,却与怀宝脾气相合。往往二人搭帮赚人,设
局诓骗。弄了钱来,也不干些正经事体,不过是胡抡混闹,不三不二的花了。其中
怀宝又有个毛病,处处爱打个小算盘,每逢弄了钱来,他总要绕着弯子,多使个三
十五十一百八十的。偏偏殷显又是个马马虎虎的人,这些小算盘上全不理会,因此
二人甚是相好,他们也就拜了把子了。怀宝是兄,殷显是弟。这怀宝却有个女人陶
氏,就在这小西桥西北娃娃谷居住。自从结拜之后,怀宝便将殷显让到家中,拜了
嫂嫂,见了叔叔。怀陶氏见殷显为人虽是谲诈,幸银钱上不甚悭吝,他就献出百般
殷勤的愚哄。不多几日工夫,就把个殷显挂搭上了。三个人便一心一计的过起日子
来了。
    可巧的这夜捕鱼,遇见倒运的武伯南背了钟麟,坐在他们船上。殷显见了钟麟,
眼中冒火,直仿佛见了元宝一般,暗暗与怀宝递了暗号。先用馒头迷了钟麟,顺手
将武伯南拨下水去,急急赶到家中。怀陶氏迎一接进去,先用凉水灌了钟麟,然后
摆上酒肴。怀宝殷显对坐,怀陶氏打横儿,三人慢慢消饮家中随便现成的酒席。
    不多时,钟麟醒来,睁眼看见男女三人在那里饮酒,连忙起来,问道:“我伯
南哥在那里?”殷显道:“给你买点心去了。你姓什么?”钟麟道:“我姓钟,名
叫钟麟。”怀宝道:“你在那里住?”钟麟道:“我在军山居住。”
    殷显听了,登时吓的面目焦黄,暗暗与怀宝送目。叫陶氏哄着钟麟吃饮食,两
个人来至外间。殷显悄悄的道:“大哥,可不好了。你才听见了他姓钟,在军山居
住。不消说了,这必是山大王钟雄儿郎,多半是被那人拐带出来,故此他夤夜逃走。”
怀宝道:“贤弟你害怕做什么?这是老虎嘴里落下来,叫狼吃了。咱们得了个狼葬
儿,岂不是大便宜呢?明日你我将他好好送入水寨,就说夤夜捕鱼,遇见歹人背出
世子,是我二人把世子救下。那人急了,跳在河内,不知去向。因此我二人特特将
世子送来。难道不是一件奇功?岂不得一分重赏?”殷显摇头,道:“不好,不好。
他那山贼形景,翻脸无情。倘若他合咱们要那拐带之人,咱们往何处去找呢?那时
无人,他再说是咱们拐带的,只怕有性命之忧。依我说个主意,与其等铸钟,莫若
打现钟。现成的手到拿银子,何不就把他背到襄阳王那里。这样一个银娃娃的孩子,
还怕卖不出一二百银子么?就是他赏,也赏不了这些。”怀宝道:“贤弟的主意,
甚是有理。”殷显道:“可有一宗,咱们此处却离军山甚近。若要上襄阳,必须要
趁这夜静就起身,省得白日招人眼目。”怀宝道:“既如此,咱们就走。”便将陶
氏叫出,一一告诉明白。
    陶氏听说卖娃娃,虽则欢喜,无奈他二人都去,却又不乐,便悄悄儿的将殷显
拉了一把。殷显会意,立刻攒眉挤眼,道:“了不得!了不得!肚子疼的很。这可
怎么好?”怀宝道:“既是贤弟肚腹疼痛,我背了娃娃先走。贤弟且歇息,等明日
慢慢再去。咱们在襄阳会齐儿。”殷显故意哼哼道:“既如此,大哥多辛苦辛苦呢。”
怀宝道:“这有什么呢,大家饭大家吃。”说罢,进了屋里,对钟麟道:“走呀,
咱们找伯南哥去。怎么他一去就不来了呢?”转身将钟麟背起,陶氏跟随在后,送
出门外去了。
    不知后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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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说陶氏送他二人去后,瞅着殷显笑道:“你瞧这好不好?”殷显笑嘻嘻的道:
“好的。你真是个行家,我也不愿意去,乐得的在家陪着你呢。”陶氏道:“你既
愿陪着我,你能够常常儿陪着我么?”殷显道:“那有何难,我正要与你商量。如
今这宗买卖要成了,至少也有一百两。我想有这一百两银子,还不够你我快活的吗?
咱们设个法儿,远走高飞如何?”陶氏道:“你不用合我含着骨头露着肉的。你既
有心,我也有意。咱们索性把他害了,你我做个长久夫妻,岂不死心塌地么?”两
个狗男女正在说的得意之时,只见帘子一掀,进来一人,伸手将殷显一提,摔倒在
地,即用裤腰带捆了个结实。殷显还百般哀告:“求爷爷饶命。”此时陶氏已然吓
的哆嗦在一处。那人也将妇人绑了,却用那衣襟塞了口,方问殷显道:“这陈起望
却在何处?”殷显道:“陈起望离此有三四十里。”那人道:“从何处而去?”殷
显道:“出了此门,往东,过了小溪桥,到了神树岗,往南,就可以到了陈起望。
爷爷若不认得去,待小人领路。”那人道:“既有方向,何用你领。俺再问你,此
处却叫什么地名?”殷显道:“此处名唤娃娃谷。”那人笑道:“怨得你等要卖娃
娃,原来地名就叫娃娃谷。”说罢,回手扯了一块衣襟,也将殷显口塞了,一手执
灯,一手提了殷显,到了外间一看,见那边放着一盘石磨,将灯放下,把殷显安放
在地,端起磨来,那管死活,就压在殷显身上。回手进屋,将妇人提出,也就照样
的压好。那人执灯看了一看,见那边桌上放着个酒瓶,提起来复进屋内。拿大碗斟
上酒,也不坐下,端起来一饮而尽;见桌上放着菜蔬,拣可口的就大吃起来了。
    你道此人是谁?真真令人想拟不到。原来正是小侠艾虎。自从送了施俊回家,
探望父亲,幸喜施老爷施安人俱备安康。施老爷问:“金伯父那里可许联姻了?”
施俊道:“烟虽联了,只是好些原委。”便将始末情由述了一番。又将如何与艾虎
结义的话俱备说了。施老爷立刻将艾虎请进来相见。虽则施老爷失明,看不见艾虎,
施安人却见艾虎年幼,英风满面,甚是欢喜。施老爷又告诉施俊道:“你若不来,
我还叫你回家,只因本县已有考期,我已然给你报过名。你如今来的正好,不日也
就要考试了。”施生听了,正合心意。便同艾虎在书房居住。迟不多日,到了考试
之日,施生高高中了案首,好生欢喜,连艾虎也觉高兴。本要赴襄阳去,无奈施生
总要过了考期,或中或不中,那时再为定夺起身。艾虎没法儿,只得依从。每日无
事,如何闲得住呢。施生只好派锦笺跟随艾虎出外游玩。这小爷不吃酒时还好,喝
起酒来,总是尽醉方休。锦笺不知跟着受了多少的怕。好容易盼望府考,艾虎不肯
独自在家,因此随了主仆到府考试。及至揭晓,施俊却中了第三名的生员,满心欢
喜。拜了老师,会了同年,然后急急回来,祭了祖先,拜过父母,又是亲友贺喜,
应接不暇。诸事已毕,方商议起身赶赴襄阳。待毕姻之后,再行赴京应试,因此耽
误日期。及至到了襄阳,金公已知施生得中,欢喜无限,便张罗施生与牡丹完婚。
    艾虎这些事他全不管,已问明了师傅智化在按院衙门,他便别了施俊,急急奔
到按院那里。方知白玉堂已死。此时卢方已将玉堂骨殖安置妥协,设了灵位。待平
定襄阳后,再将骨殖送回原籍。艾虎到灵前大哭一场,然后参见大人与公孙先生、
卢大爷、徐三爷。问起义父合师傅来,始知俱已上了陈起望了。他是生成的血性,
如何耐的,便别了卢方等,不管远近,竟奔陈起望而来。只顾贪赶路程,把个道儿
走差了,原是往西南,他却走到正西,越走越远,越走越无人烟,自己也觉乏了,
便找了个大树之下歇息。因一时困倦,枕了包裹,放倒头便睡。
    及至一觉睡醒,恰好皓月当空,亮如白昼。自己定了定神,只觉的满腹咕噜噜
乱响,方想起昨日不曾吃饭,一时饥渴难当。又在夜阑人静之时,那里寻找饮食去
呢。无奈何,站起身来,摔了掸土,提了包裹,一步捱一步,慢慢行来。猛见那边
灯光一晃,却是陶氏接进怀殷二人去了。艾虎道:“好了!有了人家,就好说了。”
趱行几步,来到跟前。却见双扉紧闭,侧耳听时,里面有人说话。艾虎才待击户,
又自忖道:“不好。半夜三更,我孤身一人,他们如何肯收留呢?且自悄悄进去看
来,再做道理。”将包裹斜扎在背上,飞身上墙,轻轻落下,来到窗前。他就听了
个不亦乐乎。
    后来见怀宝走了,又听殷显与陶氏定计要害丈夫,不由的气往上冲,因此将外
屋门撬开,他便掀帘硬进屋内。这才把狗男女捆了,用石磨压好,他就吃喝起来了。
酒饭已毕,虽不足兴,颇可充饥。执灯转身出来,见那男女已然翻了白眼。他也不
管,开门直往正东而来。
    走了多时,不见小溪桥,心中纳闷,道:“那厮说有桥,如何不见呢?”趁月
色往北一望,见那边一堆一堆,不知何物,自己道:“且到那边看看。”那知他又
把路走差了。若往南来便是小溪桥,如今他往北去,却是船场堆木料之所。艾虎暗
道:“这是什么所在?如何有这些木料?要他做甚?”正在纳闷,只见那边有个窝
棚,灯光明亮。艾虎道:“有窝棚必有人,且自问问。”连忙来到跟前。只听里面
有人道:“你这人好没道理,好意叫你向火,你如何磨我要起衣服来?我一个看窝
棚的,那里有敷余衣服呢?”艾虎轻轻掀起席缝一看,见一人犹如水鸡儿一般,战
兢兢说道:“不是俺合你要。只因浑身皆湿,纵然向火,也解不过这个冷来。俺打
量你有衣服,那怕破的烂的呢。只要俺将湿衣服换下拧一拧,再向火。俺缓过这口
气来,即便还你。那不是行好呢。”看窝棚的道:“谁耐烦这些,你好好的便罢;
再要多说时,连火也不给你向了。搅的我连觉也不得睡,这是从那里说起。”艾虎
在外面答言道:“你既看窝棚,如何又要睡觉呢?你真睡了,俺就偷你。”说着话,
唿的一声,将席帘掀起。
    看窝棚的吓了一跳,抬头看时,见是个年幼之人,胸前斜绊着一个包袱,甚是
雄壮,便问道:“你是何人?夤夜到此何事?”艾虎也不答言,一存身将包袱解下,
打开拿出几件衣服来,对着那水鸡儿一般的人道:“朋友,你把湿衣脱下来,换上
这衣服。俺有话问你。”那人连连称谢,急忙脱去湿衣,换了干衣。又与艾虎执手,
道:“多谢恩公一片好心。请略坐坐,待小可稍为暖暖,即将衣服奉还。”艾虎道:
“不打紧,不打紧。”说着话,席地而坐。方问道:“朋友,你为何闹的浑身皆湿?”
那人叹口气道:“一言难尽。实对恩公说,小可乃保护小主人逃难的;不想遇见两
个狠心的船户,将小可一篙拨在水内。幸喜小可素习水性,好容易奔出清波,来到
此处。但不知我那小主落于何方?好不苦也!”艾虎忙问道:“你莫非就是什么
‘伯南哥哥’么?”那人失惊道:“恩公如何知道小可的贱名?”艾虎便将在怀宝
家中偷听的话,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。武伯南道:“如此说来,我家小主人有了下
落了。倘若被他们卖了,那还了得!须要急急赶上方好。”
    他二人只顾说话,不料那看窝棚的浑身乱抖,仿佛他也落在水内一般,战兢兢
的就势儿跪下来,道:“我的头领武大爷!实是小人瞎眼,不知是头领老爷,望乞
饶恕。”说罢,连连叩首。武伯南道:“你不要如此。咱们原没见过,不知者不做
罪,俺也不怪你。”便对艾虎道:“小可意欲与恩公同去追赶小主,不知恩公肯慨
允否?”艾虎道:“好,好,好。俺正要同你去。但不知由何处追赶?”武伯南道:
“从此斜奔东南,便是神树岗。那是一条总路,再也飞不过去的。”艾虎道:“既
如此,快走,快走。”
    只见看窝棚的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水来,请头领老爷喝了,赶一赶寒气。武伯南
接过来,呷了两口道:“俺此时不冷了。”放下黄砂碗,对着艾虎道:“恩公,咱
们快走吧。”二人立起,躬着腰儿出了窝棚,看窝棚的也就随了出来。武伯南回头
道:“那湿衣服暂且放在你这里,改日再取。”看窝棚的道:“头领老爷放心。小
人明日晒晾干了,收拾好好的,即当送去。’她二人迈开大步,往前奔走。
    此时武伯南方问艾虎:“贵姓大名?意欲何往?”艾虎也不隐瞒,说了名姓,
便将如何要上陈起望寻找义父师傅、如何贪赶路途迷失路径。方听见怀宝家中一切
的言语说了。因问武伯南:“你为何保护小主私逃?”武伯南便将如何与钟太保庆
寿,如何大王不见了等话说了。“俺主母惟恐绝了钟门之后,因此叫小可同着族弟
武伯北保护着小姐公子私行逃走。不想武伯北顿起恶念,将我推入山沟。幸喜小可
背着公子,并无伤损。从山沟内奔到小溪桥,偏偏的就遇见他娘的怀宝了,所以落
在水内。”艾虎问道:“你家小姐呢?”武伯南道:“已有智统辖追赶搭救去了。”
艾虎道:“什么智统辖?”武伯南道:“此人姓智名化,号称黑妖狐,与我家大王
人拜之交。还有个北侠欧阳春,人皆称他为紫髯伯。他三人结义之后,欧阳爷管了
水寨,智爷便作了统辖。”艾虎听了,暗暗思忖道:“这话语之中大有文章。”因
又问道:“山寨还有何人?”武伯南道:“还有管理旱寨的展熊飞。又有个贵客,
是卧虎沟的沙龙沙员外。这些人俱是我们大王的好朋友。”艾虎听到此,猛然省悟,
哈哈大笑,道:“果然是好朋友!这些人俺全认的。俺实对你说了吧:俺寻找义父
师傅,就是北侠欧阳爷与统辖智爷。他们既都在山寨之内,必要搭救你家大王,脱
离苦海。这是一番好心,必无歹意。倘有不测之时,有我艾虎一面承管,你只管放
心。”武伯南连连称谢。
    他二人说着话儿,不知不觉,就到了神树岗。武伯南道:“恩公暂停贵步。小
可这里有个熟识之家,一来打听小主的下落,二来略略歇息吃些饮食,再走不迟。’
哎虎点头,应道:“很好,很好。”武伯南便奔到柴扉之下,高声叫道:“老甘开
门来。甘妈妈开门来。”里面应道:“什么人叫门?来了,来了!”柴门开处,出
来个店妈妈,这是已故甘豹之妻。见了武伯南,满脸陪笑,道:“武大爷一向少会。
今日为何夤夜到此呢?”武伯南道:“妈妈快掌灯去,我还有个同人在此呢。”甘
妈妈忙转身掌灯。这里武伯南将艾虎让到上房。甘妈妈执灯将艾虎打量一番,见他
年少轩昂,英风满面,便问道:“此位贵姓?”武伯南道:“这是俺的恩公,名叫
艾虎。”甘妈妈听了“艾虎”二字,由不的一愣,不觉的顺口失声道:“怎么也叫
艾虎呢?”艾虎听了诧异,暗道:“这婆子失惊有因,俺倒要问问。”才待开言,
只听外面又有人叫道:“甘妈妈开门来。”婆子应道:“来了,来了!”
    不知叫门者谁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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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说甘妈妈刚要转身,武伯南将他拉住,悄悄道:“倘若有人背着个小孩子,
你可千万把他留下。”婆子点头会意。连忙出来,开了柴扉,一看谁说不是怀宝呢。
    他因背着钟麟甚是吃力,而且钟麟一路哭哭喊喊,合他要定了伯南哥哥咧。这
怀宝百般的哄诱,惟恐他啼哭被人听见。背不动时,放下来哄着走。这钟麟自幼儿
娇生惯养,如何夤夜之间走过荒郊旷野呢,又是害怕,又是啼哭,总是要他伯南哥
哥,把个怀宝磨了个吐大哇地,又不敢高声,又不敢嗔吓,因此耽延了工夫。所以
武伯南艾虎后动身的倒先到了,他先动身的倒后到了。
    甘婆道:“你又干这营生!”怀宝道:“妈妈不要胡说。这是我亲戚的小厮,
被人揭去,是我将他救下,送还他家里去。我是连夜走的乏了,在妈妈这里歇息歇
息,天明就走。可有地方么?”甘婆道:“上房有客,业已歇下。现有厢房闲着,
你可要安安顿顿的,休要招的客人犯疑。”怀宝道:“妈妈说的是。”说罢,将钟
麟背进院来。甘婆闭了柴扉,开了厢房,道:“我给你们取灯去。”怀宝来到屋内,
将钟麟放下。甘婆掌上了灯。
    只听钟麟道:“这是那里?我不在这里。我要我的伯南哥哥呢。”说罢,哇的
一声又哭了。急的怀宝连忙悄悄哄道:“好相公,好公子,你别哭。你伯南哥哥少
时就来。你若困了,只管睡。管保醒了,你伯南哥哥就来了。”真是小孩子好哄。
他这句话倒说着了。登时钟麟张牙欠口,打起哈气来。怀宝道:“如何!我说困了
不是!”连忙将衣服脱下,铺垫好了。钟麟也是闹了一夜,又搭着哭了几场,此时
也真就乏了,歪倒身便呼呼睡去。甘婆道:“老几,你还吃什么不吃?”怀宝道:
“我不吃什么了。背着他累了个骨软筋酥,我也要歇歇了。求妈妈黎明时就叫我,
千万不要过晚了。”甘婆道:“是了,我知道了。你挺尸吧。”息了灯,轻身出了
厢房,将门倒扣好了,他悄悄的又来到上房。
    谁知艾虎与武伯南在上房悄悄静坐,侧耳留神,早已听了个明白。先听见钟麟
要伯南哥哥,武伯南一时心如刀绞,不觉得落下泪来。艾虎连忙摆手,悄悄道:
“武兄不要如此。他既来到这里,俺们遇见,还怕他飞上天去不成?”后来又听见
他们睡了,更觉放心。
    只见甘婆笑嘻嘻的进来,悄悄道:“武大爷恭喜,果是那话儿。”武伯南问道:
“他是谁?”甘婆道:“怎么大爷不认得?他就是怀宝呀。认了一个干兄弟,名叫
殷显,更是个混帐行于,合他女人不干不净的。三个人搭帮过日子,专于这些营生。
大爷怎么上了他的贼船呢?”武伯南道:“俺也是一时粗心,失于检点。”复又笑
道:“俺刚脱了他的贼船,谁知却又来到你这贼店。这才是躲一棒槌,挨一榔头呢。”
甘婆听了,也笑道:“大爷到此,婆子如何敢使那把戏儿?休要凑趣。请问二位,
还歇息不歇息呢?”艾虎道:“我们救公子要紧,不睡了。妈妈这里可有酒么?”
甘婆道:“有,有,有。”艾虎道:“如此很好。妈妈取了酒来,安放杯著,还有
话请教呢。”甘婆转身,去了多时,端了酒来。艾虎上座,武伯南与甘婆左右相陪。
    艾虎先饮了三杯,方问道:“适才妈妈说什么也叫‘艾虎’?这话内有因,倒
要说个明白。”甘婆便将有主仆二人投店,主人也叫艾虎,原想托蒋爷为媒,将女
儿许配于他的话说了一遍。艾虎更觉诧异,道:“既有蒋四爷在场,此事再也不能
舛错。这个人却是谁呢?真正令人纳闷。”甘婆道:“蒋爷还说艾虎侄儿已经定亲,
想替卢珍侄儿定下这头亲,待见了卢爷即来纳聘,至今也无影响。”艾虎道:“妈
妈不要着急,俺们明日就到陈起望,蒋四叔现在那里。妈妈何不写一信去问问?”
甘婆道:“好,女儿笔下颇能。待我合他商议写信去。”说罢,起身去了。
    这里武伯南便问艾虎道:“恩公,厢房之人,咱们是这里下手,还是拦路邀截
呢?”艾虎道:“这里不好。他原是村店,若沾污了,以后他的买卖怎么作呢?莫
若邀截为是。”武伯南笑道:“恩公还不知道呢。这老婆子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母
老虎。当初有他男人在世,这店内不知杀害了多少人呢。”刚说到此,只见甘婆手
持书信,笑嘻嘻进来,说道:“书已有了。就劳动艾爷,见了蒋四爷,当面交付。
婆子这里等着回信。”说罢,福了一福。艾爷接过书来,揣在怀中,也还了一揖。
    甘婆问道:“厢房那人怎么样?”武伯南道:“方才我们业已计议。艾爷惟恐
连累了你这里,俺们上途中邀截去。”甘婆道:“也倒罢了。待我将他唤醒。”立
时来到厢房,开了门,对上灯,才待要叫。只听钟麟说道:“我要我伯南哥哥呀!”
却从梦中哭醒。怀宝是赋人胆虚,也就惊醒了。先唤钟麟,然后穿上衣服,将钟麟
背上,给甘婆道了谢,说:“等回来再补报吧。”甘婆道:“你去你的吧,谁望你
的补报呢。但愿你这一去永远可别来了。”一壁说,一壁开了柴扉,送到门外,见
他由正路而去。甘婆急转身来到上房,道:“他走的是正路。你二位从小路而去,
便迎着了。”武伯南道:“不劳费心。这些路途我都是认得的。恩公随我来。”武
伯南在前,艾虎随后,别了甘婆,出了柴扉,竟奔小路而来。二人复又商议,叫武
伯南抢钟麟好好保护,艾虎却动手,了结怀宝。说话间,已到要路,武伯南道:
“不必迎了上去,就在此处等他吧。”
    不多时,只听钟麟哭哭啼啼,远远而来。武伯南先迎了去,也不扬威,也不呐
喊,惟恐吓着小主,只叫了一声:“公子,武伯南在此,快跟我来。”怀宝听了咯
噔一声,打了个冷战儿。刚要问是谁,武伯南已到身后,将公子扶住。钟麟哭着说
道:“伯南哥,你想煞我了!”一挺身早已离了怀宝的背上,到了伯南的怀中。这
恶贼一见,说声“不好”,往前就跑。刚要迈步,不防脚下一扫,“噗哧”嘴按地,
爬倒尘埃。只听“当”的一声,脊背上早已着了一脚。怀宝“哎哟”了一声,已然
昏过去了。艾虎对着伯南道:“武兄抱着公子先走。俺好下手收拾这厮。”武伯南
也恐小主害怕,便抱着往回路去了。艾虎背后,拔刀在手,口说:“我把你这恶贼……”
一刀斩去,怀宝了帐。小侠不敢久停,将刀入鞘,佩在身边,赶上武伯南,一同直
奔陈起望而来。
    且说钟雄到了五鼓鸡呜时,渐渐有些转动声息,却不醒,因昨日用的酒多了的
缘故。此时欧阳春沙龙展昭带领着丁兆蕙蒋平柳青与本家陆彬鲁英,以及龙涛姚猛
等,大家环绕左右。惟有黑妖狐智化就在卧榻旁边静候。这厅上点的明灯蜡烛,照
如白昼。虽有多人,一个个鸦雀无声。又迟了多会,忽听钟雄嘟囔道:“口燥很紧,
快拿茶来。”早已有人答应,伴当将浓浓的温茶捧到。智爷接过来,低声道:“茶
来了。”钟雄蒙陇二日,伏枕而饮,又道:“再喝些。“伴当急又取来,钟雄照旧
饮毕。略定了定神,猛然睁开二目,看见智化在旁边坐着,便笑道:“贤弟为何不
安寝,劣尼昨日酒深,不觉得沉沉睡去。想是贤弟不放心。”说着话,复又往左右
一看,见许多英雄环绕,心中诧异。一骨碌身爬起来看时,却不是水寨的书房。再
一低头,见自己穿着一身渔家服色,不觉失声道:“哎哟!这是那里?”欧阳春道:
“贤弟不要纳闷,我等众弟兄特请你到此。”沙龙道:“此乃陈起望陆贤弟的大厅。”
陆彬向前道:“草舍不堪驻足,有屈大驾。”钟雄道:“俺如何来到这里?此话好
不明白。”
    智化方慢慢的道:“大哥,事已如此,小弟不得不说了。我们俱是钦奉圣旨,
谨遵相谕,特为平定襄阳,访拿奸王赵爵而来。若论捉拿奸王,易如反掌;因有仁
兄在内,惟恐到了临期,玉石俱焚,实实不忍。故此我等设计投诚水寨,费了许多
周折,方将仁兄请到此处,皆因仁兄是个英雄豪杰。试问天下至重者莫若君父。大
丈夫作事,焉有弃正道,愿归邪党的道理?然而人非圣贤,孰能无过。这也是仁兄
雄心过豪,不肯下气;所以我等略施诡计,将仁兄诓到此地,一来为匡扶社稷,二
来为成全朋友,三来不愧你我结拜一场。此事都是小弟的主意,望乞仁兄恕有。”
说罢,便屈膝跪下床下。展爷带着众人,谁不抢先,唿的一声,全都跪了。这就是
为朋友的义气。
    钟雄见此光景,连忙翻身下床,也就跪下,说道:“俺钟雄有何德能,敢劳众
位弟兄的过爱,费如此的心机,实在担当不起!钟雄乃一鲁夫,皆因闻得众位仁兄
贤弟英名贯耳,原有些不服气,以为是恃力欺人;不想是义重如山,俺钟雄藐视贤
豪,真真愧死。如今既承众位弟兄的训诲,若不洗心改悔,便非男子。众位仁兄贤
弟请起。”大家见钟雄豪爽梗直,倾心向善,无不欢喜之至,彼此一同站起,大家
再细细谈心。
    未知后文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4-28 10:20:31 | 显示全部楼层
且说钟雄听智化之言,恍然大悟。又见众英雄义重如山,欣然向善。所谓“同
声相应,同气相求”者也。
    世间君子与小人原是冰炭不同炉的。君子可以立小人之队,小人再不能入君子
之群。什么缘故呢?是气味不能相投,品行不能同道。即如钟雄他原是豪杰朋友,
皆因一时心高气傲,所以差了念头。如今被众人略略规箴,登时清浊立辨,邪正分
明,立刻就离了小人之队,入了君子之群,何等畅快,何等大方。他既说出洗心改
悔,便是心悦诚服;决不是那等反复小人,今日说了,明日不算,再不然,闹矫强,
斗经济,怎么没来由怎么好,那是何等行为。
    再说众位英雄立起身来,其中还有二人不认得。及至问明,一个是茉花村的双
侠丁兆蕙,一个是那陷空岛四义蒋泽长。钟雄也是素日闻名,彼此各相见了。
    此时陆彬早已备下酒筵,调开桌椅,安放杯箸,大家团团围住。上首是钟雄,
左首是欧阳春,右首是沙龙。以下是展昭蒋平丁兆蕙柳青,连龙涛姚猛陆彬鲁英等
共十一筹好汉。陆彬执壶,鲁英把盏,先递与钟雄。钟雄笑道:“怎么又喝酒呢?
劣兄再要醉了,又把劣兄弄到那里去?”众人听了,不觉大笑。陆彬笑着道:“仁
兄再要醉了,不消说了,一定是送回军山去了。”钟雄一壁笑,一壁接酒,道:
“承情,承情。多谢,多谢。”陆彬挨次斟毕,大家就座。
    钟雄道:“话虽如此说,俺钟雄到底如何到了这里?务要请教。”智化便说:
“起初展兄与徐三弟落在堑坑,被仁兄拿去,是蒋四兄砍断竹城将徐三弟救出。”
说到此,钟雄看了蒋四爷一眼,暗想:“这样瘦弱,竟有如此本领!”智爷又道:
“皆因仁兄要鱼,是小弟与丁二弟扮作渔户,混进水寨,才瞧了招贤榜文。”钟雄
又瞅了丁二爷一眼,暗暗佩服。智化又道:“次日是小弟与欧阳春兄进寨投诚。那
时已知沙大哥被襄阳王拿去。因仁兄爱慕沙大哥,所以小弟假奔卧虎沟,却叫欧阳
兄诈说展大哥,以及合襄阳王将沙大哥要来:这全是小弟的计策,哄诱仁兄。”钟
雄连连点头,又问道:“只是劣兄如何来到此呢?”智化道:“皆因仁兄的干秋,
我等计议,一来庆寿,二来奉请,所以先叫蒋四弟聘请柳贤弟去。因柳贤弟有师傅
留下的断魂香。”钟雄听到此,已然明白,暗暗道:“敢则俺着了此道了。”不由
的又瞧了一瞧柳青。智化接着道:“不料蒋四弟聘请柳贤弟时,路上又遇见了龙姚
二位。小弟因他二位身高力大,背负仁兄,断无失闪,故此把仁兄请到此地。”钟
雄道:“原来如此。——但只一件,既把劣兄背出来,难道无人盘问么?”智化道:
“仁兄忘了么?可记得昨日展大哥穿的服色,人人皆知,个个看见。临时给仁兄更
换穿了,口口声声‘展大哥醉了’,谁又问呢?”钟雄听毕,鼓掌大笑道:“妙呀!
想的周到,做的机密。俺钟雄真是醉里梦里,这些事俺全然不觉。亏了众位仁兄贤
弟成全了钟雄,不致叫钟雄出丑。钟雄敢不佩服,能不铭感。如今众位仁兄贤弟欢
聚一堂,把往日的豪强自雄,侮慢英贤,不觉的可耻又可笑了。”众人见钟雄自怨
自艾,悔过自新,无不称羡:“好汉子,好朋友!”各各快乐非常,惟有智化半点
不乐。
    钟雄问道:“贤弟,今日大家欢聚,你为何有些闷闷呢?”智化半晌道:“方
才仁兄说小弟想的周到,做的机密。那知竟有不周到之处。”钟雄问道:“还有何
事不周到呢?”智化叹道:“皆因小弟一时忽略,忘记知会。嫂嫂只当有官兵捕缉,
立刻将侄儿侄女着人带领逃走了。”真是英雄气短,儿女情长。钟雄听了此句话,
惊骇非常,忙问道:“交与何人领去?”智化道:“就交与武伯南武伯北了。”钟
雄听见交与武氏兄弟,心中觉得安慰,点了点头,道:“还好。他二人可以靠得。”
智化道:“好什么!是小弟见了嫂嫂之后,急忙从山后赶去。忽听山沟之内有人言
语,问时却是武伯南,背负着侄儿落将下去。又问明了,幸喜他主仆并无损伤。仁
兄,你道他主仆如何落在山沟之内?”钟雄道:“想是夤夜逃走,心忙意乱,误落
在山沟。”智化摇头道:“那里是误落,却是武伯北将他主仆推下去的,他便迫着
侄女上马往西去了。”
    钟雄忽然改变面皮道:“这厮意欲何为?”众人听了也为之一惊。智化道:
“是小弟急急赶去,又遇见两个采药的将小弟领去。谁知武伯北正在那里持刀威吓
侄女。”钟雄听至此,急的咬牙搓手。鲁英在旁,高声嚷道:“反了!反了!”龙
涛姚猛二人早已立起身来。智化忙挡道:“不要如此,不要如此,听我往下讲。”
钟雄道:“贤弟快说,快说。”智化道:“偏偏的小弟手无寸铁,上于拣了几个石
子。第一石子就把那厮打倒,赶步抢过刀来,连连搠了几下。两个采药人又用药锄
刨了个不亦乐乎。”鲁英龙涛姚猛哈哈大笑,道:“好呀!这才爽快呢。”众人也
就欢喜非常,钟雄脸上颜色略为转过来。智化道:“彼时侄女已然昏迷过去,小弟
上前唤醒。谁知这厮用马鞭,将侄女周身抽的已然体无完肤,亏得侄女勇烈。挣扎
乘马,也就来到此处。”钟雄道:“亚男现在此处么?”陆彬道:“现在后面,贱
内与沙员外两位姑娘照料着呢。”钟雄便不言语了。
    智化道:“小弟忧愁者,正为不知侄儿下落如何。”钟雄道:“大约武伯南不
至负心。只好等天亮时,再为打听便了。只是为小女,又叫贤弟受了多少奔波,多
少惊险,劣兄不胜感激之至。”智化见钟雄说出此话,心内更觉难受,惟有盼望钟
麟而已。大家也有喝酒的,也有喝汤的,也有静坐闲谈的。
    不多时,天已光亮。忽见庄丁进来禀道:“外面有一位少爷名叫艾虎,同着一
个姓武的带着公子回来了。”智化听了,这一乐非同小可,连声说道:“快请,快
请!”智化同定陆彬鲁英连龙涛姚猛俱各迎了出来,只见外面进来了三人:艾虎在
前,武伯南抱着公子在后。艾虎连忙参见智化,智化伸手搀起来道:“你从何处而
来?”艾虎道:“特为寻找你老人家。不想遇见武兄,救了公子。”此时武伯南也
过来了,先问道:“统辖老爷,俺家小姐怎么样了?”智化道:“已救回在此。”
钟麟听见姐姐也在这里,更喜欢了,便下来与智化作揖见礼。智化连忙扶住,用手
拉着钟麟,进了大厅。钟麟一眼就看见爹爹坐在上面,不由的跪倒跟前,哇的一声
哭了。钟雄此时也就落下几点英雄泪来了,便忙说道:“不要哭,不要哭。且到后
面看姐姐去。”陆彬过来,哄着进内去了。
    此时艾虎已然参见了欧阳春与沙龙。北侠指引道:“此是你钟叔父,过来见了。”
钟雄连忙问道:“此位何人?”北侠道:“他名艾虎,乃劣兄之义子,沙大哥之爱
婿,智贤弟之高徒也。”钟雄道:“莫非常提小侠,就是这位贤任么?好呀!真是
少年英俊,果不虚传。”艾虎又与展爷丁二爷蒋四爷一一见了。就只柳青姚猛不认
得,智化也指引了。大家归座。
    智化便问艾虎:“如何来到这里?”艾虎从保护施俊说起,直说到遇见武伯南,
救了公于,杀了怀宝,始末原由说了一遍。钟雄听到后面,连忙立起身来,过来谢
了艾虎。
    此时武伯南从外面进来,双膝跪倒,匍匐尘埃,口称:“小人该死!”钟雄见
武伯南如此,反倒伤起心来,长叹一声道:“俺待你弟兄犹如子侄一般,不料武伯
北竟如此的忘恩负义!他已处死,俺也不计较了。你为吾儿险些丧了性命,如今保
全回来,不绝俺钟门之后。这全是你一片忠心所致,何罪之有?”说罢,伸手将武
伯南拉起。众位英雄见钟太保如此,各各夸奖,说他恩怨分明,所行甚是。
    钟雄复又叹一口气,道:“好叫众位兄弟得知。仔细想来,都是俺钟雄的罪孽,
几几乎使得儿女遭殃;若非急早回头,将来祸吉不测。从此打破迷关,这身衣正合
心意,俺钟雄直欲与渔樵过此生了。”众人听钟雄大有退隐之意,才待要劝,只见
沙龙将钟雄拉住,道:“贤弟,你我同病相怜,不要如此。劣兄若非奸王囚禁,你
两个侄女如何也能够来到此处呢?千万不要灰了壮志,妄打迷关,将来是要入魔呢。”
众人听了,不觉大笑,钟雄也就笑了。于是复又入座。智化道:“事不宜迟,就叫
武头领急回军山,快快报与嫂嫂知道,好叫嫂嫂放心。”钟雄道:“莫若将贱内悄
悄接来。劣兄既脱离了苦海,还回去做甚?”智化道:“仁兄又失于算计了。仁兄
若不回军山,难免走漏凤声,奸王又生别策。莫若仁兄仍然占住军山,按兵不动,
以观襄阳的动静如何。再者小弟等也要同回襄阳去。”便将方山居址说明,现有卧
虎沟的好汉俱在那里。钟雄听了欢喜,道:“既如此,劣兄就派姜铠保护家小,也
赴襄阳。劣兄一人在此虚守寨栅,方无挂碍。”智化连连称善,依然叫武伯南先回
军山送信。到傍晚,钟雄方才回去。
    此时艾虎已将甘妈妈的书信给蒋四爷看了。蒋平便将玉兰情愿联姻的话说了。
大家欢喜,俱各说道:“莫若通知卢方大哥,说起这段姻缘曲折,看他意思,如若
允诺,再替卢珍定下玉兰便了。”这一日,大家欢聚,快乐非常。又计议定了,女
眷先行起身。就求姜氏夫人带领着凤仙秋葵亚男钟麟,却派姜铠龙涛姚猛跟随护送,
其余大家随后起身。到了晚间,用两只大船,除了陆彬鲁英在家料理,所有众英雄
俱到军山。钟雄见了姜氏,悲喜交集,说明了缘故,即刻收拾细软,乘船到陈起望,
暗暗起身。这里众英雄欢聚了两日,告别了钟大保,也就赴襄阳去了。
    要知群雄战襄阳,众虎遭魔难,小侠到陷空岛茉花村柳家庄三处飞报信,柳家
五虎奔襄阳,艾虎过山收服三寇,柳龙赶路结拜双雄,卢珍单刀独闯阵,丁蛟丁凤
双探山,小弟兄襄阳大聚会,设计救群雄;直到众虎豪杰脱难,大家共义破襄阳,
设圈套捉拿奸王,施妙计扫除众寇,押解奸王,夜赶开封府,肃清襄阳郡,又叙铡
斩襄阳王,包公保众虎,小英雄金殿同封官,颜查散奏事封五鼠,众英雄开封大聚
首,群侠义公厅同结拜;多少热闹节目,不能一一尽述。也有不足百回,俱在小五
义书上,便见分明。词曰:
        “日日深杯酒满,朝朝小圆花开。自歌自舞自开怀,且喜无拘无碍。
        青史几番春梦?红尘多少奇才?不须计较与安排。领取而今现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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